调查：从科特迪瓦到意大利温州地下工厂——一个非洲移民的故事

她的新书今年八月被正式推出，不过，书名却远离了她原先的计划，这本新书的名字叫做 “阿布杜尔漂流记”，副标题是 ： 调查有组织的犯罪活动，书中讲述了一位来自中非科特迪瓦的黑人阿卜杜尔如何离开自己的家乡，受到无量商人的欺骗，被迫前往尼日尔，利比亚，最后又被迫飘洋过海，来到意大利南部的难民营，最后，又几经周折来到普拉托，因为他曾经学过使用缝纫机，因而被一家中国温州人所开设的地下缝纫车间所雇佣。

阿布杜尔的故事是真人真事，那么，奥黛丽·米耶女士为什么会改变她原先的写作计划来讲述阿卜杜尔的故事？法广为此邀请了奥黛丽·米耶女士与阿卜杜尔两人一起到法广做客，期间米耶女士向法广讲述了她如何认识阿卜杜尔以及为何一定要讲述他的故事。

她说 ：“我曾经在八九年前在普拉托居住了两年，普拉托位于托斯卡纳大区，就在佛罗伦萨的附近，我非常喜欢这座城市，我也经常回到普拉托，2022年6月2日，我在普拉托街上的人行道上走着，忽然遇见了阿卜杜尔，他问我是否会讲法语，因为他听到我在说法语，必须知道的是在普拉托，黑人不会同白人说话，因为他们受到歧视，因此，我马上觉得他很有勇气，然后，他告诉我他是裁缝，而我本人是研究时装的，因此，这次会见非常有意思，他逐渐对我产生了信任，并且向我讲述了他的移民经历。他出生于科特迪瓦，他最早去首都阿比让只不过是想赚钱购买一台缝纫机，他并没有计划移民到其他国家，所以，他并没有选择他自己的道路，他经历了地狱般的过程，因此，其实我并没有选择要写这本书，而是这本书强加于我，出于平等，博爱的理念，我不得不写，因为我和阿卜杜尔有一个共同点，我们对不公平都嫉恶如仇。“

阿卜杜尔向法广简单地陈述他个人的移民经历，在抵达意大利之后，他曾经到处打黑工，一直到有一天，他被一家非法的中国缝纫工厂所雇佣，作为没有合法身份的黑人，他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他向法广表示： “我曾经在一家中国人开的缝纫车间工作了一年半，应该说，在这种地方，人与人之间是等级森严，中国人最高，随后是巴基斯坦人，我这才知道巴基斯坦人是中国人的朋友，所以，巴基斯坦人一天的工资是五十欧元，而黑人的工资则仅仅是20欧元，因为他们不会付给黑人与巴基斯坦人同样的工资，你要么接受，要么你就只好饿着肚子。“

对奥黛丽·米耶女士来说，这些在中国非法缝纫工厂劳动的人们就好比是二十一世纪的奴隶，她实在难以接受为什么类似的情况会发生在今天，尤其是在欧洲：

她向法广表示：“使我感到震惊的是这种从中国出口到欧洲的劳动方式，这些人，无论是中国人，巴基斯坦人，还是黑人，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每天工作至少14个小时，老板们想方设法地降低产品的成本，而今天，原材料的价格已经不可能再消减，因此，他们就在劳工价格上下功夫，这些劳工白天黑夜都在工作，居住在车间里，没有任何福利保险，而意大利的法律也要求必须提供医疗保险。此外，之前这些工厂仅仅出现在普拉托城的西部，而今天，在短短八年的时间内，这些非法工厂几乎无处不在，在市中心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够听到缝纫机的声音。普拉托曾经是意大利的纺织中心，不过，近几年来，中国人收购了意大利人的纺织工具，因为意大利的纺织工业已经完全萧条，中国人收购了纺织工具之后，又从中国国内带出了许多中国移民，意大利政府一度给这些移民发放了合法的居留证，因为他们使当地的经济逐渐恢复，虽然中国人并没有缴纳应缴的税款，2020年，普拉托共有二十万人，其中21%是外国移民，在外国移民中，超过一半是中国人，当然，其中并不包括非法移民，中国老板虐待巴基斯坦人，非洲人，但是，也同样虐待中国人，有的中国人从来就没有走出工厂的大门，他们不会说一句意大利语。当然，也有一些合法的甚至工作条件很不错的缝纫厂，但是，你可以有一个合法的车间，合法雇佣四五个人，之后，再雇佣五六十个黑工。在市中心有许多夜晚工作的车间，这些可以肯定是黑车间，因为你可以看到半夜有中国人从车间出来扛着一袋又一袋装满衣服的垃圾袋，将他们运往仓库。意大利人自己都说，温州人是钻了意大利法律的空子，使用的是同意大利黑社会的传统手法。“

中国制造如何变成意大利制造？

奥黛丽·米耶女士在书中指出，今天在欧洲市场销售的许多所谓意大利生产的服装其实完全是由中国制造，这些服装只不过是在普拉托的加工车间更换了标签而已，而且，她还披露说，事实上，许多国际知名的服装品牌，也都使用普拉托的一些非法的纺织工厂，那么，她的上述说法是否拥有足够的证据？就此，她向法广回答说：“当然，我当然有 ，可以说，我们发现有两种类型的造假，首先是来自中国的产品到达意大利之后只需要稍微修改一下，例如把多余的线头剪掉，产品就可以被贴上“意大利制造”的标签。我们在普拉托看到有四家生产标签的工厂，作为商人可以去参观选择适合自己的标签.“

“其次是一些所谓的名牌服装品牌也同非法的私人服装车间合作，我可以举例说，4月5日，意大利的名牌Armani的供应商中就有温州人开的地下工厂，而且，Armani内部的生产报告就已经提出，他们合作的供应商无法完成他们的订货，这就意味着必须向地下工厂寻求援助。也就是说Armani集团对此早有所知，虽然公司就此进行了谴责。其实，最近十五年来，许多名牌，Gucci ， Burberry，Prada ， 等都通过中间商生产，我相信他们的声明或者是诚实的，但是，倘若这些供应商的价格如此低廉，一个皮包仅仅50欧元，那就应该引发怀疑，因为不难想象生产这些产品的工人的工作条件应该如何。因为问题的关键是这些品牌的盈利额越来越高，因为对企业的股东们来说，利润当然是越高越好。“

最后，奥黛丽·米耶女士还向法广讲述了意大利司法部门如何破获了一起与中国地下工厂有关的洗钱案，她说这些温州人的洗钱机制已经成为非法移民组织以及其他有组织犯罪活动通用的渠道，非洲人贩子用非法获得的金钱在普拉托购买房地产，之后将房产出租给中国工厂，这些都是阿卜杜拉所亲身经历的事情。

此外，这些非法工厂还对当地的生态环境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在普拉托不仅由纺织车间，还有许多中国人开设的皮革工厂，而皮革加工会使用大量的化学物，这些污染物对当地的环境产生严重影响。而且，垃圾处理行业也同样存在着非法的犯罪活动，因为生产垃圾的工厂往往与负责处理垃圾的公司共同合作，一些处理垃圾的公司往往拿着欧洲以及意大利政府的补贴而并没有真正对服装或者皮革垃圾进行处理，他们有时甚至将垃圾埋在当地的地下，污染当地的土壤以及地下水。

非常感谢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经济与社会史研究员，文学与历史博士 奥黛丽·米耶（Audrey Millet）与来自非洲科特迪瓦的阿卜杜尔接受法广的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