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澄/泰來
六○年代,家中人口多,生活勉強溫飽。父親卻從營區帶回一條狗,比中型稍大一些的公犬,有狼狗的膚色與樣子。父親指著牠說叫泰來吧!否極泰來的意思,其中當然也是希望跌到谷底的家中經濟能有轉機。
這些,泰來當然不知,也不挑剔貧困的日常。剩菜剩湯拌些加了番薯籤的米飯,就是一餐,身形苗條;只有到過年時節,人吃好了,才恍然發覺泰來也跟著變壯、變大了些。
不論胖瘦,泰來都是村裡的狗王,外出打架都是勝利的一方。可是在家裡,卻像是家中最小也最得寵的毛孩子。每個手足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書包一扔,蹲在地上,摟著又拍又親,甚至被泰來撲倒在地。親是真正的親,徹底又熱情,泰來的舌頭像片濕毛巾,來回上下地在臉上擦刷,濕黏又溫暖,有時還忘神地伸進鼻孔、耳朵裡舔拭,引著兄妹們又喜又氣又急地喊:「泰來、泰來……」這種歡迎的親摟禮,教人終身難忘。
更難忘的是泰來竟然失蹤了。泰來失蹤不是第一次,但牠回來的時候,頸上拖著一條粗鐵絲,約兩米長,走起路來哩喇作響。想來偷狗人特製的工具,一頭是活結,套在狗脖子上;另一端是手把,握在偷狗人的手上。那個年代,人人貧困,為了生活,偷雞摸狗的事算是兼差,算不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只是摸狗的狗,應指小狗、奶狗,大如我家泰來的狗,就應是帶有強迫意味的抓狗了。
泰來一直沒有回家。弟妹們每天四處尋找並焦急地問,泰來去哪兒?媽媽安慰說:「泰來有年歲了,應該是怕我們難過,自己找個幽閉所在,等待最後一刻。就像我小時候養過的狗一樣,有靈性,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會出走。」然後,對我擠擠眼。
那眼神,我知道。是祕密,我絕不會說。直到半世紀之後的現在,才敢公開:泰來是我送走的。記得那是個放了學的傍晚,我像被麻痺了一樣,騎著腳踏車,右手牽著泰來,儘量放慢速度;泰來也彷彿知道這是牠的最後一程,腳步緩慢,仍順從地跟著慢慢轉動的車輪,騎到俗稱是「賊市」的市場。
不記得泰來賣了多少錢,總覺得自己是個隱形兇手,心中有股淡淡哀傷,是生活困苦的時代記憶。多年後,家境好轉,弟妹們各自獨立成家,沒有差別的是在他們的天地裡,都有一隻像極了泰來的毛小孩在身邊。那或許是巧合,可我深知泰來一直都沒有遠去。至少,泰來終於讓我們的生活富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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