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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雷悲歌,爆破緬甸邊境

2016/01/28 汪佳燕 Ann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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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膜 © Ann Wang 

      

文字攝影.汪佳燕 Ann Wang

去年10月,我無意間在臉書上看到一段影片,描述的是三名住在緬甸北部的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被地雷炸傷,之後被人從緬甸木姐市轉至中國就醫。影片不長,畫面模糊,只能看到孩子全身被包起來,和醫生掀開檢視的被炸傷的四肢,但能清楚地聽見他們的哭喊聲。

看完影片後,我發了封郵件給駐緬甸的同事;我想知道當地的緬文媒體有沒有這起地雷炸傷孩童的新聞?同事們在掃完近兩天的新聞後表示:完全沒看到一丁點相關消息的報導。

我當下第一個直覺的反應是生氣:有三個孩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地雷炸傷,如此嚴重的事件不登頭版頭條,那麼緬甸的「地雷問題」將永遠不被人關注,也永遠不會得到改善。第二個反應是:我必須做些什麼。

緬甸的「地雷問題」有多嚴重?

根據《地雷與集束彈監測》在去年11月為「國際反地雷組織」(International Campaign to Ban Landmines)與「集束彈聯盟」(Cluster Munition Coalition)出版的報告,在全球地雷與戰亂遺留爆炸物傷亡人數排名中,緬甸名列的第三名,僅次於哥倫北亞跟阿富汗——1999年至2014年間,共有3745件有記錄的案例。但報告也指出,這個統計數字只是實際傷亡數字中的一小部分;設點於泰國的《緬甸零地雷》(Mine Free Myanmar)非營利組織則估計有超過四萬人因地雷受傷或死亡。

各報告的統計數字會有如此大的差距,主要是因為缺乏正式的數據收集管道,而外界無法有效取得正確資訊的原因,又緊扣著「是誰在緬甸地區內放地雷」這個核心問題——緬甸政府至今仍然拒絕簽署《禁止人員殺傷地雷公約》(Anti-Personnel Mine Ban Convention),又稱《渥太華公約》。如「地雷與集束彈監測」報告所指,緬甸政府到現在仍在製作並使用地雷,而長期對抗緬甸政府的少數民族軍隊也是地雷的使用者。

緬甸於1948年從英國獨立後,政府與少數民族游擊軍就持續抗戰到今日。 談了兩年的和平協協議在去年10月有了進展,15個參與討論的游擊軍中,有七個簽署和平條例;但是拒絕簽署的佤邦聯合軍(United Wa State Armed Group),克欽獨立組織(Kachin Independence Organinzation)等,都是擁有大量軍火的游擊軍。

從事清除地雷工作,包含丹麥除雷集團(Danish Demining Group)、挪威民眾救援( Norweigen Peoples Aid)和HALO Trust 反地雷組織在內的國際非營利機構,多次對外表示自三年前入境緬甸到現在,一顆地雷也未清除;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協助地雷受害者向政府部門進行交涉,希望能進一步推動由官方發起的地雷清除行動。但挪威民眾救援在緬甸的負責人Ingeborg Moa表示,礙於資源有限,無法進行詳細的調查,所以究竟緬甸到底存有多少地雷、分佈在哪些地區,相關部門都毫無頭緒,增加了清除地雷工作的困難度。

為了了解緬甸地雷問題的嚴重性,我決定親自拜訪受傷的孩子們。經過一個月的聯繫與準備,在11月坐上車程長達24小時的巴士,從仰光前往緬甸與中國最大的陸路貿易關口,同時也是傣、漢、緬三族的大熔爐——木姐市。

抵達木姐市後,我約了被炸傷孩童的舅舅小劉(化名),問他是否能帶我進去孩子們居住的村落?他先是拒絕了,說路途太危險,山路不好開只能騎摩托車,而且前往村裡的路上常會出現政府軍與少數民族軍隊的游擊戰,最重要的是他怕被克欽軍隊抓去當兵。

經過一番遊說,他終於還是答應了。兩個多小時的旅程,只短暫的休息了一下,沿途風景很美,有在仰光看不到的群山環繞與藍天,但記憶最深的的卻是路牌上被子彈打穿的孔洞。

進入村子後,在主道路旁約十步路的地方,農地前方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有一個約足球大小的坑洞,這就是孩子們踩到地雷的地點,而筆直走到底就是孩子們的家了。

那三位受傷的孩子是緬甸第四代華僑,十二歲的羅本清與十歲的羅本慶,以及他們的表親羅橋秀。三人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走路上下學。事發後,唯一的女生羅橋秀全身灼傷,左腳小腿的肉被炸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傷口,深可見骨。在我執筆的這一刻,她還在中國四川的一家醫院接受治療,希望能保住受傷的腳。

在看到緬甸中文網的報導後,禪邦果敢自治區的果敢慈善基金會聯繫了羅家,表示將會負責三個孩子所有的醫療費用。在我去年11月份採訪他們的時候,果敢慈善基金會已經花八萬人民幣在醫療與住宿費上。

十歲的羅本慶坐在等著裝袋的玉米穀粒上,爆炸案之後,原本個性就很害羞的他,現在更是不愛說話。本慶的左膝已完成植皮手術,因為怕痛,不願意走路,就靜靜地坐在那,全身都是灼傷的痕跡。最讓本慶媽媽擔心,則是他被地雷炸傷的左眼,嚴重損害的眼角膜已無法復原,小小年紀的本慶從此失去了左眼的視力。

「我們天天都可以聽到從山谷裡傳來的槍聲與爆炸聲,我們也天天都叮嚀他們小路不要走,只能走大路,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還是發生在我的孩子身上。他現在又看不到,又不能走路,我到底該怎麼辦?」本慶的媽媽一邊清理曬乾的玉米粒一邊說道。

「他們剛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我們真的以為他們撐不過去了。手術過程從孩子身上取出的地雷碎片,是一個孩子一袋,血淋淋袋子。醫生不讓我們看地雷的碎片,所以是誰的地雷,我們也不知道。」

十二歲的羅本清則是被那天掛在胸口前的書包給救了一命;臉與身體只有輕微的燒燙傷,但書包毀了,課本上依稀可見地雷碎片穿透的痕跡。

小劉只讓我短暫地走訪村子,為了我們的安全,他急著在太陽下山前回到木姐市。看著滿身傷的孩子們,眼神仍迷失在爆炸的陰影裡,在走之前我問本慶的媽媽,「地雷到底是誰放的?難道你們不生氣嗎?這兇手是誰一定要找出來!」

「我們也氣啊,但是要跟誰投訴?緬甸政府的警察局嗎?還是當地管事的克欽軍?我們這種一輩子種田的農戶,又是漢人,怎麼樣都是屬於外人。我們只能頭壓的低低的,安安靜靜地過活就對了。否則.......」 ,本慶媽媽用右手中指劃過自己的脖子後,轉身繼續處理曬乾的玉米穀粒。

汪佳燕 Ann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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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入口,步入地雷 © Ann Wang 
這條路通往孩子們的家,他們卻是在這主要道路邊踩到地雷;地雷離家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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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慶 © Ann Wang 
採訪期間,本慶就靜靜地坐在那。受傷後的他不願多語,因為怕痛,也不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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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移植 © Ann Wang 
嚴重燒燙傷導致本慶的左腳膝蓋必須接受皮膚移植。本慶的媽媽說,緬甸政府有到醫院探視並提供一筆小額慰問金,但根本不足夠支付三個孩子的醫療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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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估計的傷痕 © Ann Wang 
緬甸許多超地雷炸傷的傷患者多半前往泰國或中國的醫院就醫,沒有政府統一照護,也無法估計有多少人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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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 © Ann Wang 
12歲的羅本清因為爆炸時書包掛在胸前,所以受傷最輕,但是脫掉上衣,還是看的到地雷在他小小身軀上留下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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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炸傷了我的孩子 © Ann Wang 
手術過程中從孩子身上取下許多碎片,但醫生不准家屬看。羅媽媽最擔心的是孩子的未來。至於地雷到底是誰放置的?他們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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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雷穿透品德與生活 © Ann Wang 
掛在本清胸前的書包救了他一命;包裡課本上被炸飛的地雷碎片給打穿,殘留的痕跡,清楚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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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穀粒 © Ann Wang 
本慶與本清家為第四代緬甸華人,世世代代務農,家裡經濟狀況並不理想。漢族移民在緬甸為少數民族,多數因為不太會說緬文,無法到大城市去工作,只好居住在教育不普及的偏遠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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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去 © Ann Wang 
村裡的漢族小孩所就讀的「蒙博基督合一堂浸信會」,是一所中文學校。為了讓孩子避開戰火,他們通常下午三點才上課,晚上寄宿在學校,第二天天亮了才走路回家。一趟路程大概是45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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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 © Ann Wang 
幾代以來都住在克欽族佔多數的村裡,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本慶的媽媽會說自己是「外人」。當地所有受到地雷傷害家庭,都像本慶的家一樣,有苦說不出,也沒有申報的窗口。

    

   

汪佳燕 Ann Wang

一名在男生堆裡求生存的攝影記者。台灣人,目前定居在緬甸。雖然常常沒水,沒電,沒錢(?),但這個開放中的國家有太多故事需要說,請持續關注我的作品。

▎作品網站:Ann W, the world and its people ▎Instagram: annwang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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