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街一號》。(圖/牽猴子)
文/鄭秉泓
注意:本文有嚴重劇透,請讀者自行斟酌。
▲電影《屍憶》劇照。(圖/翻攝自《屍憶》電影粉絲團)
鬼月有兩部鬼片上映並不稀奇,但如果都是台灣拍的鬼片就難得了,而且恰好都是新銳導演的首部劇情長片。
謝庭菡的《屍憶》走標準日式鬼怪嚇人路線,卻披上台灣冥婚的民俗外衣,監製是《七夜怪談》的一瀨隆重;李中的《青田街一號》以台灣罕見的類型混搭方式將黑色、殺手喜劇、鬼片等類型元素很潮地合而為一,編劇之一是《總舖師》導演陳玉勳,監製則是《翻滾吧!阿信》的李烈和黃江豐。
《屍憶》一面講不小心在野外撿到紅包袋的電視製作人如何陷入冥婚的溫柔陷阱,一面告訴我們有個看得見鬼的高校少女正處於瀕臨崩潰的邊緣階段(這部份實在有點類似《靈異第六感》),整部電影的最大懸念正是來自,這兩條線究竟何時相交?一旦相交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至於《青田街一號》則是講一個殺手遭數鬼糾纏,恰好那幾隻鬼都是死於他手下的苦主,指派他殺人任務的洗衣店老闆娘阿姑建議他去找專業人士驅鬼,於是他找上了能被鬼附身的林仙姑,兩人不但幫助兩隻冤鬼完成他們留在塵世的未了心願,還從原本互看不順眼到談起戀愛。不過隨著有人陸續死亡、警方介入調查,正當殺手與仙姑準備聯手完成第三隻冤鬼的願望,我們猛然發現前頭那些線索原來只是幌子。這一切的一切,都與「青田街一號」有關。這五個字不只是殺手男主角的代號,還意謂著阿姑神秘的過往。整部電影的最大懸念正是來自,第三隻冤鬼究竟是誰?她與阿姑及青田街一號的關係為何?一旦真相大白,青田街一號又該如何面對?
似乎不該硬是強迫《屍憶》和《青田街一號》相互PK比個高下,不過兩片除了都鬧鬼(《屍憶》氣氛經營得很不錯),技術面都達到一定水平(《青田街一號》的美術與造型尤其令人驚艷)之外,在敘事上也有共通之處。例如這兩部片一方面謹遵類型守則,一方面在劇情前三分之二苦心鋪陳,以求最後高潮對觀眾產生情緒上的致命一擊。如果《屍憶》是為了成全見鬼小女孩走進電視製作人家中發現真相那一刻,那麼《青田街一號》則是為了重訪記憶中的「青田街」,挖掘那背後的駭人秘密。不過,假如所有電影都可以像奈沙馬蘭早期作品那樣就為了成就「那一刻」其他都可以馬虎置之不理就好了。問題是「那一刻」往往無法強大到讓觀眾心甘情願買單,甚至願意忽視一切缺陷,即便《屍憶》和《青田街一號》各自提供了還算可以的回馬槍做為回報,但在那記回馬槍出現之前,這兩部片顯然並無法真正抓住觀眾的心。
《屍憶》問題出在無論冥婚還是撞鬼,兩條線感覺各講各的,每個角色之所以存在似乎都只是為了推展劇情。有人撞鬼、有人變鬼、有人本來就是鬼、有人殺人其實都不重要了,因為所有情感的轉折太過飄忽、不夠真實,無論生者與死者達成和解(女學生願意聆聽鬼的憤懣),還是生者終於理解、承認自己的錯誤(電視製作人發現真相),於是都只是虛晃一招,而少了如當年《七夜怪談》井底牢牢一抱那樣撼人的力量。再者,冥婚做為全片最關鍵的兩場戲,謝庭菡的場面調度少了點力道,更別提如陳國富的《雙瞳》那般讓現代大廈裡藏了一座道觀這樣的創意了。我承認我這是吹毛求疵,不該用陳國富來要求謝庭菡,但我實在惋惜她選定了冥婚這樣一個理當可以大加發揮的民間儀式,卻在敘事上沒能給我一個與當代社會更緊密相連的新的說法,在影像上也無法打造出一個比《台灣奇案》更上一層樓的視覺奇觀……。
至於《青田街一號》,殺手這個角色雖然不像《屍憶》的電視製作人一角空虛得像個空殼,陳玉勳加盟後的劇本也不斷加油添醋豐富這個角色的血肉(例如透過他與林仙姑為死不瞑目的冤鬼解決問題),偏偏做為整部電影最核心的阿姑一角明明最有事,李中卻自始至終沒能把那些事關重大的動機理由給說清楚講明白,搞得最後該說的重要的只能倉促帶過,結果片尾那個「曖昧」的餘味,也就出不來了。
你問我那個「曖昧」是什麼?那個曖昧是由圍繞在殺手身邊的鬼魂、仙姑、阿姑三個女性共同結出來的一張愛恨交雜的情感網絡,那個曖昧是遭兒子買兇殺害的老夫婦對於尚在人世的孩子的不捨(這對老夫婦怎麼不找專業演員來演呢?兩個素人演員根本無法專注,壞了整個段落),那個曖昧是懷抱著對人性的不信任與對這個世間的怨恨而自以為可以洗去一切污垢的天真。李中給了我們這麼豐富的角色設定與情結關係,卻沒有用足夠的篇幅去好好經營他們、挖掘他們,最終我們只看到了事件,而沒看到太多人心。於是,我們即便深深佩服這場勇敢的冒險,仍舊無法真正被這場旅程中的英雄給感動,也無法真正痛恨或是悲憐那些大大小小的惡人、惡鬼們。
我想很多年後,我大概只會記得那個話很多,動作大剌剌,其實很善良很單純的林仙姑,以及那間帶著王家衛風格(特別是《墮落天使》的殺手與經紀人)的黑色洗衣店,因為那正是《青田街一號》最實在的人與景。但今年夏天這部有點頭重腳輕,有點功敗垂成,看得出來有努力在調(特別是表演)但黑色調調仍舊不夠一致的《青田街一號》,應該就跟去年冬天那部《甜蜜殺機》一樣,確實帶領著台灣電影向前邁進,確實做出了也改變了一點什麼。
●作者鄭秉泓:
高雄人,大學時念的是法律,研究所卻理直氣壯研究起電影,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及《六個尋找電影的影評人》。目前在大學教電影,在高雄電影節擔任短片策展人,但最愛始終是透過網路自由發表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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