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希臘神話是世界文學遺產的一部分。古代的神話,與小孩愛聽的童話,民間流傳的故事,以及原始民族的傳說,實質都是一樣,可以說是人類幼稚時期的小說。希臘神話本質特別好,又為希臘古代的詩文戲曲所取材,透過了羅馬文學,輸入歐洲,經了文藝復興的消化,已是深深地沁進到世界文學的組織裡去了。所以現今說起希臘神話來,這並不是希臘一國,或是宗教一方面的物事,乃是世界文學的普通知識的一部,想要理解西歐文學固然必須知道,就是單當作故事看也是很有意思的。我曾見中國報紙上登載史達林的一篇演說,說共產黨不離開人民永不會失敗,引用安泰俄斯因為是地母的兒子,在他的身子和地相接觸的時候殺不死他的故事做比喻,可見在蘇聯今日這些故事也是很熟習普遍的了。後來又聽說維辛斯基在聯合國會議上批評英國的狡猾態度,說他是兩面人耶奴斯(Janus),那又是羅馬神話裡的人物,用羅馬字寫年月的時候,寫到「正月」就要遇著他的,不意卻在這位政治家口中聽到,更覺得是很有意義的事。
現在來給希臘神話做廣告,其實都是多餘的,因為他的牌子是經過了兩千多年的考驗,大眾周知的了,重要的是拿出貨色來,這裡多少有點麻煩。東西各古國的神話傳說多存在經典裡,印度與猶太都寫了許多,唯獨希臘與中國相像,沒有他們的聖書,這也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因此使我們找不到神話的定本,一直只好看西歐人隨便編纂的書了。古代希臘有史詩,卻單是講一件事,只是赫西俄多斯(Hesiodos)的《諸神世系》(Theogonia )有整合的意思,但共總才有一千行,究竟太少一點,接著起來有散文史家,初期是講故事,應該很有意思,可惜都已失傳,總算萬幸留存了九卷史家之父赫洛多托斯(Herodotos)即希羅多德的史記。我們追蹤下去,到了西元前一世紀中才算找到了這阿波羅多洛斯(Apollodoros)的《書藏》(Bibliothêkê )。他的時代不很早了,但據現代學者的研究,他這神話集卻很可信用,蓋是依據斐瑞庫得斯(Pherekydês)而作,斐瑞庫得斯是赫洛多托斯的前輩,所著故事書十卷已逸,但據逸文看來大都與《書藏》相合,可以為證。我們不得見斐瑞庫得斯的書,現在尚能得到阿波羅多洛斯的述作,也是很可喜幸的了,雖然時代上要遲四百年,內容上有些缺少,但總之是希臘人自己所寫的,我們覺得可以懇信。不知道什麼緣故,他對於羅馬文人轉述的神話,不加注意,簡直不一引用,這可以算是對的,因為這樣儲存了希臘人自己的神話,不至於被別國的傳說所滲雜了。這一點也是他的特色,雖然是或者出於無意識的。
關於本書弗來則有評論云,「《書藏》可以說是希臘神話及英雄傳說的一種梗概,敘述平易,不加修飾,以文學中所說為依據,作者並不說採用口頭傳說,在證據上及事實的可能上也可以相信他並不採用,這樣幾乎可以確說他是完全根據書卷的了。但他選擇最好的出處,忠實地遵從原典,只是照樣記述,差不多沒有敢想要說明,或調解原來的那些不一致或矛盾。因此他的書儲存著文獻的價值,當作一個精密的記載,可以考見一般希臘人對於世界及本族的起源與古史之信念。作者所有的缺點在一方面卻變成他的長處,去辦成他手裡的這件工作。他不是哲學家,也不是詞章家,所以他編這本書時既不至於因了他學說的關係想要改竄材料,也不會為了文章的作用想要加以藻飾。他是一個平凡的人,他接受本國的傳說,簡直照著字面相信過去,顯然別無什麼疑慮。許多不一致與矛盾他都坦然地敘述,其中只有兩回他曾表示意見,對於不同的說法有所選擇。赫斯珀里得斯的金蘋果,他說,並不在利彼亞,如人們所想,卻是在遠北,從北風那邊來的人們的國裡,但是關於這奇怪的果子和看守果子的百頭龍的存在,他似乎還是沒有什麼懷疑。他又告訴我們,在雅典那與波塞頓關於占領阿提刻的有名的競爭事件上,宙斯所指定審判這事的人,並不如人們所說,是刻克洛普斯與克剌那俄斯,也不是厄律西克同,卻是十二神明本人自己。
阿波羅多洛斯如何密切地依從他的典據,只須將他的敘述與他所引用的現存原書一比較便可明白。……他從我們見得到的那些作者的著作裡那麼忠實地去複述或節錄,這使我們也信用接受他關於作品已佚的人們的記述。在這些人中間最重要的或者是斐瑞庫得斯,他在西元前五世紀的上半生存於雅典,著有一部講希臘神話傳說的長篇散文著作,這在許多書中大概最適於為阿波羅多洛斯的《書藏》的模型與基礎。不幸斐瑞庫得斯的著作散失了,因為假如我們來從現存的少許斷篇判斷,那似乎是一個希臘神話傳說數據的寶庫,用了使我們至今欣悅的赫羅多托洛斯的那種簡單誠實的筆法寫了出來。他所包括的範圍,他所用敘述的方法,大部分與我們的著者相合。他講諸神世系,講神們與巨人的戰爭,普洛墨透斯,赫剌克勒斯,阿耳戈斯與克瑞忒的傳說,阿耳戈船的航程,阿耳卡狄亞,拉科尼亞與阿提刻的部落或家族的傳說,又像阿波羅多洛斯一樣,他似乎很注意於世系的事。阿波羅多洛斯時常引用他的意見,我們可以相信他從這有學問的前輩一定是得益不淺。」
本書翻譯凡有兩次,第一次是一九三八年,第二次是一九五〇年,這是第二遍的譯本,現在略加整理,譯音一律改從希臘悲劇集所用的字,雖不甚準確,以歸一規。
一九五八年五月十五日,譯者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