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文忠
過年期間《大尾鱸鰻》推出,票房大賣,也引發許多電影人的論戰,話題逐漸變淡,但是台灣電影的長期糾結,仍然是一個疣,不會因為話題消失,就會結痂好轉。不過前幾天倒是看到一個讓人有點振奮的消息,國內頻道業者緯來電影台籌拍自製電影,就像下象棋,至少推了卒仔往前走一步,下一步就看要不要過河。
▲《大尾鱸鰻》大賣,卻也爭議連連。
「鱸鰻」是個商業價值極高的魚種,也是養生聖品,但長相不討喜,尤其濕滑噁心的黏液,卻和這電影的大賣有點雷同之處。電影人舌戰的主要訴求,仍在商業票房與藝術本位及水準提升的觀點。陳國富曾在周刊訪問時表示:「中南部的觀眾可以High某種電影,我就餵你們這種電影,那自然就會形成一種循環,這是ok的,但永遠就不會有少年Pi出現,我保證。」邱瓈寬面對這樣的批評時說,「為什麼要掉入了『票房/藝術』、『叫座/叫好』這樣的二分法框框?」
陳國富十億打造《太極》1、2,在台灣票房其實不佳,與《大尾鱸鰻》相去甚遠,有台灣的酸民們留言「拍到“太極8”就會賺了!」令人噴飯,但話說回來,暫且咱高舉 “藝術價值”的大旗,《太極》的故事情節也沒十分特殊,用了許多趣味的手法與花俏的特效招式,說穿了就是個砸錢拍的功夫喜劇片;而《大尾鱸鰻》的劇情故事很市井,根本不需要特效。「什麼情況?」、「冰的啦!」各是兩片裡面的經典台詞,沒有誰比較高雅比較文學。只看丟在哪個市場,自有它的水花,台灣電影發展的問題,真的很難評論誰對誰錯。
▲《太極》是用錢砸出來的功夫喜劇片。(圖/華誼)
不過,兩者之間的連結,其實都拉回到一個基本的問題,如何讓人才學習精細、精準與精良的操作細節?那種完美的體認,都是各種經典大片的共同交集。
台灣電影界長期累積的問題是「老夫婦坐床緣」-心有餘而力不足。有夢,有理想,就是沒築夢的榔頭和鋸子,話都還說不好,怎麼講故事?緯來推出自製電影,拍攝了幾部人文關懷的社會議題作品,這其實是給了一個解決問題的起步,一部片六百萬,一年三千萬預算,成本不高,但沒上百位也有數十位的電影工作者參與了製作。
詮釋人文的小品,才是培養電影基礎功的素描本,人才沒練功房,憑什麼去打擂台?馮凱因為長期拍電視劇練功,累積了功力,所以生出了「陣頭」,如果每個電影台都願意這樣做,直接擔任「補習班班主任」,台灣電影事業才會有更多的機會出頭天,因為只有電影台是能從生產到螢幕一次給足。
▲緯來自28日起陸續推出自製電影,多是人文小品,也是相關產業支持電影發展的第一步。 (圖/緯來)
電影看票房,電視劇看收視率,一個是現金的直接回收,一個靠點數換取廣告。片商願意投資,電影從業人員才有實際的報酬貢獻他的創意才智,觀眾才願意進場回饋,但電影一旦進入了電視螢幕呢?獲利者不過是片商的附加利益而已,頻道賺廣告,從業人員其實什麼也拿不到。
媒體是有社會責任的,端看是什麼屬性,不因為你是電影頻道就能規避這個責任,否則和DVD Player沒什麼兩樣,甚至畫質還更差。HBO一樣製作了許多膾炙人口且得獎的電影與影集,如果沒留意過它拍過什麼,總聽過《慾望城市》或是《諾曼第大空降》吧?
▲《慾望城市》是HBO大受歡迎自製影集而後改拍為電影。 (圖/翻攝自網路)
電影的學問比電視劇大多了,以個人看電影的經驗來說,電視劇主要是靠語言之間的對話,一集集陳述故事;電影則像藝術品,也許是一幅畫,色彩絢麗,也許是一塊古玉,溫潤高雅,但必須靠觀眾融入情境來體會故事,有時連對話都不需要,觀眾喜怒哀樂就已經滿滿。所以若問電影導演有什麼本領?我想就是一種如何在兩小時中創造密集張力的本事。
劇組則是一個人才訓練的集合地,需要不斷的磨,編劇、燈光、道具、走位、收音、剪輯、造型化妝,就連推軌道都需要經驗,沒戲拍,劍怎能磨出光?不會隨時都有數千萬的大製作等著。電影從業者得靠台灣票房來換取基本生存的開支,劇組人員就像打零工,有東西拍才有錢賺,他們用勞力頂著心。
觀眾仍是挑食的,技術不足,不會有掌聲。如果國內產業、電視業不願積極投資讓人才有更多的機會磨練,電影業將永遠望洋興嘆,聽著 “各大門派”場場讓人不知所云的「救亡圖存」論辯。《賽德克˙巴萊》花了七億元的大製作,相較於好萊塢的史詩大片,其實還很多地方得學。但不是每個導演都是魏德聖,能領那樣的銜,籌到那樣的資金,能帶領劇組們去經歷。當初魏德聖面對出資人時,當對方告訴他還得評估,魏德聖火大地說:「電影投資這東西是你們一輩子都評估不出來的!」這其實也說出了一個關鍵,有錢未必能拍出好電影,沒錢則萬萬不能。
一切都得從小品開始,才能學習堆砌細節,《少年Pi的奇幻漂流》我們見識到李安那背後吹毛求疵到達極點的態度,如果不是當初的「父親三部曲」,不會有今日的李安。小水溝做的精緻,才能去糊擋土牆,然後才有可能蓋水壩。經驗就是靠不同的小品一點一滴聚成的。
電影的真正靈魂,其實是題材。我來假想一個電影片名,《推手二之從陣頭開始》,有點好笑是吧?知道我是把《推手》和《陣頭》結合了,但這兩個南轅北轍的故事可不可能併成一個故事來發展?別的國家很難,但在台灣其實太容易了。
台灣因緣際會,是個移民島嶼,加上戰爭因素導致大量不同民族短時間聚集於此,於是生活型態、文化,在衝突中融合著,過程有太多的故事元素隨時都在發酵。戰後第二代已步入中年,開始反芻自己父兄在大時代悲劇下,所培養出的生活智慧,這些寫成故事必定崁入人心,淚水中盡是苦澀的笑,可以幽默,可以寫實,這些都是小品文學最佳劇本。
要讓人哭,讓人笑一點都不難,難在哭笑裡還能給人產生對抗生命挫折的力量,幽默渡人生,歡喜看世界,但意境要能有本事從那方框之中製造出來。
▲台灣多的是人文題材的故事。 (圖/《我的窮爸爸》劇照,緯來)
黝黑,汗水,是我常路邊看到,正在拍戲的劇組圖像,他們就像在珊瑚礁裡鑽進鑽出的小石斑魚,你永遠不知道他能長成多大,這群人之中是不是另一個才高八斗的李安,或是為了生活,必需屈就在此的張愛玲,但我可以確認,這些人的共同點,他們都有著電影夢。
邱瓈寬解釋電影的「存活之道」可以理解為「好好活著」。對,要先讓他們活著,而不是苦撐著。滴水能穿石,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先決條件要有水,要有磨刀石,給機會給時間,讓他們好好的吸收技術,磨練技術,創造技術才是王道。電影是有高度娛樂性的文創產業,需要資金來挹注,這些都需要企業的幫忙,投資電影不該是在商言商,否則再多的討論,都是白搭。
緯來起步了,給他人機會,便是幫自己茁壯。石斑魚是餐桌上的經典佳餚,但是如果給牠機會,牠會長成數尺長的巨魚。企業們,愛護台灣的原創,請別斤斤計較投資報酬率。
做,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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