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街景裡，女子結伴走過春天街巷，一直是現實中最接近電影場景的畫面。這個春天午後，身兼演員與作家的鄧九雲與導演鄧依涵初次見面，訪談間隙，偷偷聊起同姓「鄧」的生活實踐，電話訂位時，該說自己是鄧麗君的鄧、還是鄧紫棋的鄧（討論還旁及到鄧小平與鄧不利多）。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交談卻早在很久之前，已經開始，或許是鄧九雲看見鄧依涵以《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站在金鐘舞台說出：「希望我親愛的爸媽對我的驕傲是沒有遺憾的。」那一刻；也或許是在鄧依涵讀到鄧九雲的文字被深深打動時，偷偷按下追蹤那個瞬間……
鄧九雲
演員、編導、作家。政治大學韓文與廣告雙學位，英國East 15表演碩士。表演作品涵蓋影像、劇場，遍及臺港中。十八歲從模特兒出身，二十歲轉戰演員，三十歲跨界文字書寫與展演策劃，發表「小說聚場」系列作品，持續探索故事語言的多樣可能性。散文作品《我的演員日記》；短篇小說《用走的去跳舞》、《暫時無法安放的》、《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女兒房》。以長篇小說《女二》榮獲第二十三屆臺北文學獎年金大獎首獎。
鄧依涵
影像編導，台大心理碩士，美國加州藝術學院導演碩士，出生宜蘭，創作探討性別與成長，擅於刻畫細膩情感。作品《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入選東京影展、英國BFI FLARE影展，並獲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編劇獎。
Q：想像對方會怎麼看自己？
九雲：應該是一個會寫字的演員。
依涵：我想像的是⋯⋯她應該在想這個導演怎麼會偷偷發摟我⋯⋯
九雲：我有發現！
Ｑ：對彼此的印象？
依涵：感覺九雲很能共感與共情，同時又能保有自我，我一直對九雲很好奇。
九雲：那為什麼不找我演戲（笑）。
Q：女演員、女導演、女作家，「女」對妳們而言是什麼狀態？
九雲：我很「女」這件事，也是我的經驗值。
依涵：提醒我要做自己。
Q：若可以交換彼此靈魂的某一部分，最想擁有對方的哪項能力或特質？
九雲：我很明確，因為我太想要她心理學的背景。
依涵：我想交換「堅持」。
剛看完《女二》的鄧依涵說自己一直都想寫關於「女演員」的故事，然而《女二》已經將許多她的感受、閃過的念頭，精準具象化了。比如演藝圈這個地方，與它的殘酷。鄧依涵以《女二》裡頭提到的「大海」譬喻為例，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不需審核，卻也可能隨時被淹死，無人知曉。她說：「我是一個很怕貼負面標籤的人，但我能說它不殘酷嗎？因為我完全講不出口，反推回來，我就知道它一定是殘酷的。」
成為作家之前，鄧九雲已經是演員多年了，由她來寫、來談那種殘酷，更是驚心。她說真正殘酷的還是人，演員是被觀看的，永遠要承擔自己無法改變、無法控制的東西，會有人嫌你不夠高、嫌你太高、嫌你現在的髮型，殘酷其實來自無力感。創作寫不好可以改，也沒有固定標準，但人如何短期內改變自己的身體與模樣？
殘酷不可控制的事物有許多，當然也包含性別。對於鄧九雲與鄧依涵都曾被明確稱為「女導演」、「女演員」或「女作家」，這個「女」的冠名，她們反而都有從中得到的收獲。鄧依涵說：「每次講到『女導演』，都會讓我察覺到我喜歡自己是女生這個本質事實，很多『我』的來源，從生活到創作，都跟我是女生有很大關聯。」鄧依涵不特別反感「女」字，冠名也似加冕，她反而提供更多女的型態：「像你也可以說腐女、宅女、導演女，它只是一個描述的方式。」
鄧九雲與鄧依涵都能從身為女生一事，得到更多經驗。自述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很「女」的鄧九雲，都是別人提醒她這很女生，或者告訴她：「妳就是在寫女生。」鄧九雲的回應是：「因為我就是一個女的，我的感知、我從小就是女生，不寫女生要寫什麼呢？」也因此，她認為女性真正弱勢的地方是：「對男性的思考很弱、很盲，充滿成見框架。」就像直觀認為男性很直男癌一樣，站在創作者的角度，就是弱點。鄧九雲思考，或許她在寫《女二》的男性角色時，也難免如此，鄧依涵也以自己的創作覆議，同樣會遇到難寫男性角色的狀況。鄧九雲補充：「如果性別是一場戰爭，我會輸。」因此，她們都希望性別不必淪為戰場，因為兩方都完全不理解敵人。
二○二三，這被鄧依涵稱為疫後重整的一年，她們各自有新的計畫待完成。《女二》有後續的展覽與空總的演出計畫，鄧依涵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關於兩個男生在台灣的浪漫公路電影，都待上路、待完成。
演藝事業與創作事業，或許都有點殘酷，但依然值得傾戀，鄧依涵以《女二》寫到的一句話，半回答了原因：「女主角是香的，因為她們是花。」她們都在現實的冷海裡頭泅泳，不曾真正離開，將自己的故事不斷轉化產出，才能帶著各自的作品和所有人說：「我姓鄧，是鄧九雲／鄧依涵的鄧。」
採訪撰文｜蔣亞妮
摩羯座，狗派女子，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二〇一五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二〇一七年出版《寫你》， 二〇二〇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攝影｜YJ
鄧九雲梳化｜林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