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跟著馬世芳穿行臨沂街、金華街與青田街幾條綠意濃重的街巷,在星羅密布的餐食店,捨下咖啡廳,專尋老味道,用腳與口腹實際踏出一張美食星座圖。
御紘福魚丸
正中午,腳步踏近東門市場臨沂街的轉角,餐廳還沒看到,先見排隊人龍的尾巴,循著尾巴找到龍首,終於望見門上橫著的店招——御紘福魚丸。在台北市,賣魚丸者眾,這間店少見兼賣燕丸。「燕丸難做,有賣燕丸的應該不難吃。」馬世芳說。以往他的母親買魚丸固定至和平東路、復興南路口的魚丸店,御紘福魚丸店是馬世芳某日經過意外發現的,沒想到一試成主顧。
魚丸店內不算大,幾張木頭桌偎著一群低頭吃食的陌生人。馬世芳若來,最常點三色湯,魚丸、燕丸、香菇貢丸浮游在藍瓷古早碗內,芹菜末星星點綴。「魚丸吃起來必須糯,還要帶點韌,餡不能太油,但要夠滋味。若有福州魚丸國家認證,就應該以御紘福魚丸為標章。」他說。在《也好吃》裡,他寫但凡經過這間店,一定外帶一斤魚丸和一斤燕丸回家,「冷凍庫有這兩大包,就是富足無慮的好日子了。」
信遠齋
馬世芳只來過信遠齋三四次,不常光顧,因為吃信遠齋是一種儀式。
他初嚐信遠齋是在朋友聚會上。冷滷入到嘴裡,再怎麼挑嘴的饕客也屈膝臣服那厚實的煙燻或滷香味道。「靠,怎麼那麼好吃。」馬世芳的眼睛亮了。
跟在馬世芳後頭,見他熟門熟路點菜,一份帶肥的燻五花肉、一份全瘦的燻里肌、素雞、方干、黑干、豆皮一類豆干全餐⋯⋯,平常他還會買醬肘子、豬肝、燻滷蛋。信遠齋的菜單沒有標示金額,這個那個點下來,「每種想吃的都切一點,一不小心就破四位數。」他說,「來信遠齋要抱著破費的心理準備,但這是真正講究的好東西。朋友聚餐你帶著這一包出席,表示你非常重視這份友誼。」
我們散立在櫃檯前方的椅子邊,等候員工切片裝盒。老員工下刀精細緩慢,切出的滷味厚薄一致。馬世芳道:「怎麼判斷一間店好不好?你看顧店的同事年紀夠大,表示都是老經驗。動作慢,表示講究仔細,這就對了。急也沒用,乖乖排隊,值得的。」
所以啊,費點時間、破點費亦無妨,久久吃次信遠齋,才特別像一場慶典。
金華街咖哩屋
這間位居金華街小巷弄的咖哩屋,馬世芳已經吃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當時還是女友的太太不想吃日式咖哩,在BBS爬文爬到了咖哩屋,兩人循線前來,從此成為常客。馬世芳慣常點羊肉咖哩配薑黃飯,偶爾加個豆餅,涼拌菜不夠也可以加點,再來杯店內供應號為「活力八寶」的檸檬汁,滿足矣。「他們的調味很正,辣味很厲害,有次我太太選了中辣的咖哩,就辣得吃不消。」咖哩屋不只投映三十年常客的回憶,第一代老老闆過世後,由兒子小老闆接棒,空間裡也處處有老老闆的影子,譬如馬世芳示意我們留心櫃檯後的玻璃櫃上老老闆灌錄的黑膠唱片。
小老闆取來父親的黑膠唱片與老相片,原來老老闆名叫溫森賓,是緬甸出生的印度人,少年從軍輾轉來台,從政工幹校到走唱歌手到開餐館,人生故事豐富曲折。馬世芳一眼識史料珍稀,從包包摸出相機仔細拍照。我們聽小老闆聊父親與這間店,襯著馬世芳手機播放出來溫森賓的音樂〈男子漢的志氣〉。「來這裡那麼多次,第一次聽到他們家族的故事。」馬世芳笑說。
原來去咖哩屋,吃咖哩,也吞進一則傳奇。
五方食藏
來五方食藏前一晚,馬世芳已打電話預訂一盒芝麻葉。那是他與太太來此必買的指定品,最好再佐瑪芝瑞拉起司(mozzarella)、西班牙火腿,「超級好吃,一盒可以吃上三四頓。」他大力推薦,人生能吃到這般好料,夫復何求。
「店裡的選物很不錯。」馬世芳指著油鹽醬醋的陳列架,推薦:「如果自己煮,應該投資品質好的鹽,洲南鹽場的鹽就很棒。」不只好的鹽,他也會買煮湯的馬告、醃肉的肯瓊調味粉。
複合店五方食藏的空間光線頗為別緻,入門亮黃黃的燈泡照著兩牆整齊的源自世界各國的乾糧蔬食。店內玻璃冰櫃正好還有最後一盒當季首批無花果,馬世芳二話不語掏出錢包抱走了。而臨窗有光之地屬於餐廳。
在此處坐下用餐,冷菜熱菜皆宜,豐儉由人,一個人吃或與朋友相約都好。兩人分一道沙拉、點一兩個熱前菜,再來個披薩或者烤鮮魚,配他們的house wine,就是舒服的一頓了。
溫州街蘿蔔絲餅達人
每回經過溫州街蘿蔔絲餅店,總有人排隊,今天當然沒例外。
馬世芳在《也好吃》回顧自己還是小朋友時,「但凡口袋走一點點錢,恰好經過,而又恰好不是吃得太飽,我一定買一份。」
彼時店家還開在溫州街,已經是排隊名攤。後來搬到靠近師大的和平東路大馬路邊,隊伍愈排愈長。長大後的馬世芳仍是捧著一小牛皮紙袋,捏住紙袋屁股,把燙呼呼的蘿蔔絲餅推出袋口。
「很久沒吃了。」他說,「我都先咬一口,吹一吹,才不會被餡料燙到。」咬了一口的餅,露出飽滿的粗蘿蔔絲。「一般蘿蔔絲餅都是銼成細絲,加鹽擠掉汁水,但這家蘿蔔絲是粗切,外皮煎得脆脆,餡料卻還保留一定的溼潤,這就是功夫啊。」
他一口一口吃得幸福陶醉,也許滿足「懷念的小時候點心」,也許是與那個「小朋友的我」再度重逢了。
記錄撰文|徐禎苓
攝影|安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