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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一年,正值義和團之亂,鄂圖曼帝國蘇丹在德國壓力下,以穆斯林至尊之名,遣特使從伊斯坦堡航向天津,試圖勸阻回民:別跟洋人開戰!然而,出發沒多久,航線附近(虛構)的明格里亞島,蘇丹御用藥師遭謀殺,特使夫婦臨時受命,從亞歷山卓港折返,進行調查。
如此「繞路」停泊虛構之島,產出六百頁文字建構。一座島嶼的歷史,因而誕生。本書巨量文字,不適用讚美詞「百科全書式」來形容,但可從兩方面理出頭緒。帝國統治者蘇丹,愛好推理小說,促進翻譯西方作品,儘管常刪除文字。他訓誡大家,「就像福爾摩斯一樣」,意思是依線索,靠分析、歸納、推理,解決問題。不過,明格里亞島上,形勢複雜。穆斯林與希臘裔基督徒,大約各半,貧富差異大。伊斯蘭教派強力介入,還有城鄉差距,種種矛盾,防疫困難。福爾摩斯的方法,難以克服各方阻撓,疫情節節升高。
疫情作為創作題材,不見得比真實疫病,容易掌控。卡繆都不見得成功,帕慕克呢?在卡繆,鼠疫主要作為隱喻,欠缺細節。因為他看不到本土社會現實。帕慕克想避開前人疏失,用大量篇幅描述疫情,如:因宗教而抗拒防疫規定,堅持清洗屍體之禮,造成大量感染。尤其是宣布全島封鎖後,悲慘的撤退之夜,島民搶搭渡船,充分暴露貧/富差異、穆斯林/希臘區分。只可惜,帕慕克雖有心呈現,卻淪為堆疊文字,甚至流水帳。儘管把主要人物的命運,跟疫情結合,但過多堆疊描述,模糊了情緒焦點。
明格里亞爆發疫情,歐洲列強憂心鼠疫蔓延,派出戰艦封鎖全島。明格里亞不再聽鄂圖曼帝國號令,進入微妙政治情境。島內實力人士凱米爾少校,與務實的前總督,在民族主義風潮下,隨著疫情順水推舟,發現自己身處(德希達曾解構分析過)宣布獨立的神祕時刻。明格里亞共和國誕生了。
合理懷疑這才是帕慕克真正想寫的。凱米爾少校成為明格里亞國父,推行獨立自主政策,無論語言、文化、政治,以及旗幟等象徵符號。由於「凱米爾」和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名字與出身接近,本書引起爭議。更重要的是,書中描述獨立建國後,革命先烈的成果被情治官僚把持,以狹窄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治國,帕慕克透過虛構的建國歷史,批判當代土耳其政治走向。
獨立建國的背景,投射出鄂圖曼帝國的黃昏。沒大英帝國顯赫,但其解體的影響深遠,在今日中東、巴爾幹、北非、烏克蘭仍然餘波蕩漾。本書號稱從前任蘇丹女兒,帕琦瑟公主寫給姊姊的書信,經由公主後代、劍橋大學畢業的歷史學家米娜,參考眾多資料,建構而成。然而,帕慕克也許善意的女性書寫設定,其實淹沒在連篇累牘的所謂歷史描述中,根本聽不到女性聲音。
撰文|伍軒宏
政大、台大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博士班肄業。曾任教政大英文系。作品〈阿貝,我要回去了〉獲第一屆林榮三文學獎小說首獎、〈殘念筆記〉獲第二屆林榮三文學獎散文佳作。出版長篇小說《撕書人》(2018,入圍二〇一九書展大獎)、《尋隱劍》(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