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昇
回顧中華民國的發展和兩岸分治的格局，實與中國長期的歷史演進息息相關。百餘年前，清朝腐敗、列強入侵，中華民族正處危難之際，國民黨創建於國家民族危難之中，反對清廷以實行自強運動為名延續帝王專制體制，拒斥康梁諸君推動維新變法、君主立憲，而主張進行國家制度上的全面改革，故致力於團結海內外進步勢力，推動國民革命，終而能夠推翻滿清政權，終結數千年來君主體制，創建中華民國。然而國家肇建之初，百廢待舉、步履蹣跚，共和之路顛簸躓頓，先有袁氏專權恢復帝制，繼有清帝復辟、軍閥割劇，致使中國陷入連年戰亂，政局動盪，民生凋敝，而帝國主義仍持續侵略壓迫，國家陷入危殆。
面對此一亂局，中國國民黨在中華民國國父 孫文先生領導下進行改組，並建立國民革命軍，奉行三民主義為革命中心思想，以對抗帝國主義侵略、廢除不平等條約，並掃除各地軍閥、促進國家統一為職志。當時中國國民黨之國家建設方向，乃採取軍政、訓政、憲政分階段漸進改革方式，推動民主政治，並積極發展經濟建設、文教科技，力求國家之富強、民生之富裕。值此之際，許多知識份子或主張全盤西化，施行「英美自由、民主、科學」之路；或主張「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創新思維興辦務；更有成立中國共產黨者，主張走俄國共產革命道路，在政治上實行共產黨領導、無產階級專政，在經濟上採取全面計畫經濟路線。在國民黨籌建軍隊，準備北伐之際，決意納入所有願意反對軍閥、反對帝國主義之進步勢力，於是遂有1924年國、共合作，協力北伐之舉。惟1927年正當北伐事業進展正速時，國、共兩黨爆發衝突而分道揚鑣，其原因固有雙方領導人競逐政治權力之衝突，但主要原因仍是在於國、共兩黨對未來國家統一後的政治經濟發展路線主張南轅北轍所致。自北伐後國民黨對中共之追剿，以迄抗戰期間國、共兩黨表面合作卻時有衝突（如皖南事變），乃至國共相爭時期，發生慘烈戰爭和同胞相殘之悲劇。在其二十餘年間，國、共之分歧與爭戰，不僅是為爭取最高政治領導權所爆發之衝突，更是基於國家未來發展總路線以及政經制度建構之重大歧異所形成的對立與爭戰。
國共戰爭結果，固然1949年中國共產黨在大陸地區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但中華民國政府也播遷台灣，轄有台、澎、金、馬地區，自此，形成兩岸分治格局，國、共兩黨各自在管轄區域內施行不同的政經制度，進行制度競爭。從1950年代初到1970年代末，兩岸之間雖仍有戰事紛擾、卻無互動交流，然雙方對抗之主軸，乃是落實在國家制度的建構與政經發展的路線上。
中華民國在國民黨治理下，台、澎、金、馬地區在政治上推動地方自治選舉、實行動員戡亂之訓政體制，逐步邁向國民普選、民主憲政發展；在經濟上進行溫和土地改革、發展大型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並進之經濟體制，漸進朝向自由市場經濟發展；在社會上推動教育普及，發展多元力量，激發民間活力，實現了自由、民主、均富的現代化國家之目標。中華民國在台灣經過六十餘年全體同胞共同努力，已經從威權轉型為民主，從訓政發展至憲政，從而開創出政治民主自由、經濟繁榮進步、社會多元開放的風貌。在兩岸長期的競爭中，中華民國一直走在體制改革與制度競爭的前沿。
而正當1949年中華民國政府遷台之時，適值國際冷戰形成之初，台灣在美援協助下情勢略穩，而中國大陸決意向蘇聯共產陣營「一邊倒」，在制度上施行社會主義路線，此為國際形勢致使兩岸分隔。其後，中國大陸歷經激烈土改等五大運動、三面紅旗以及文化大革命，此些政經發展及意識形態路線之歧異，復將兩岸推向更深的隔閡。直至1978年底始中共推行「改革開放」政策，一改極左路線，而與西方世界接觸交流；在此同時，中共復於1979年初發表「告台灣同胞書」，呼籲兩岸商談結束軍事對峙狀態及促進經貿和人員交流，並停止長期以來對金門的砲擊行動，有意展示對台之善意。惟另一方面，中共卻又在國際間打擊中華民國，壓縮中華民國參與國際組織和活動之空間， 試圖在國際社會中孤立台灣、矮化中華民國。
中國大陸在與美國建交之同時發表「告台灣同胞書」，實具有相當之招降意味，更顯現其自1949年伊始，即以「成王敗寇」之態度，視中華民國政府在台灣是流放的政權、叛逃的一省，而忽略了兩岸分治數十年後，雙方政經社會制度的重大落差，方為兩岸融合之最大阻礙。
不過，面對中共在國際間打壓中華民國的惡意作法，台灣仍基於中國大陸改革開放的具體實績，以最大的善意和誠意，逐步推動兩岸關係。先是在1980年代後期開放國人赴大陸探親、觀光和投資；繼而在1990年代初期，中華民國民主化的同時，主動調整與中國大陸的關係。這是有鑒於中華民國走向民主化，必須正式處理兩岸分治之憲法架構；同時，也是體認到冷戰結束後國際形勢轉變，全球局勢從兩大集團對抗轉向區域和解與合作，所以兩岸也應該從對立轉向合作。因此，中華民國於1991年終止「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即是正式確定國共內戰結束，不再視中共為叛亂團體；同時，修憲後「憲法增修條文」也進一步確認中國分裂、兩岸分治的事實：中華民國目前統治權行使及政府所轄範圍為台、澎、金、馬地區，實行「中苦差事民國憲法」與增修條文所定之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目前統治權行使及政府所轄範圍為中國大陸地區，實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所定之制度。我們希望和中國大陸雙方面，不再否認對方對其管轄區域的統治權和管轄權，以利兩岸關係之前進發展。在此基礎上，近二十年來，我們推動海基、海協兩會協商，大步進行兩岸經貿、文化交流，正式開放台灣企業對大陸投資；近年來更舉行兩岸經貿文化論壇，積極為促進兩岸關係發展而努力。
然而，當中華民國政府早已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存在、不再視中共為敵對勢力，迄今已經過了十八個年頭，但中共方面至今仍未能體察我方的善意，依然認為目前兩岸形勢仍是1949年國共內戰之延續所造成的政治對立，依然否認中華民國在台、澎、金、馬的主權。如果海峽兩岸雙方至今仍自認政治正統，視對方為叛亂團體、流放政權，或者是一個地方政府、叛逃之一省，勢將無法建立中共胡錦濤主席所主張的「兩岸之間平等協商」和「兩岸關係和平發展」（2006年4月16日語）的基礎，則這就是影響兩岸關係向前發展、不利兩岸進行政治議題協商的最大阻力，也就是未來兩岸整合的最大障礙。
事實上，在「告台灣同胞書」呼籲兩岸三通之後三十年的今天，兩岸終於實現了真正的直航，兩岸的距離從此拉近了。這三十年間，中國大陸全面推動對外開放政策和經濟體制改革，有利於台灣對大陸的投資以及兩岸經貿合作，從而促進了大陸的經濟發展和對外出口；大陸的經濟進步繁榮發展，台灣方面和眾多台商具有相當的貢獻。在國際形勢方面，美蘇冷戰已經結束，兩岸之間也應該終止政治對抗、國際圍堵的局面，走向全面和解與交流合作，而且中國大陸經過三十年來的改革發展，也已成為世界經濟大國和國際間備受重視的政治大國，應當有自信能夠正視兩岸分治的事實，改變打壓中華民國國國際空間的慣有政策，而無須畏懼自身的國際地位和政經優勢會受到中華民國的挑戰。尤其我國新政府改善兩岸關係、推進兩岸經貿合作、促進中華民族團結、發揚中華文化的努力和誠意，特別是 2008年以後台灣內部和兩岸之間氣氛的改變，正是推動兩岸更高層次合作的大好時機。值此兩岸發展關鍵的歷史機遇期，中共不宜再無視國際形勢的變化、不顧台灣當局的善意與努力，更不應忽略了廣大台灣人民的感受，繼續在國際間對台灣採取打壓、排擠之政策。
長期以來，中國大陸以爭取中國代表權和歷史正統地位為目標，認為要消滅中華民國，讓中華民國的國號、國名消失在國際社會，就是其外交勝利、就是實現統一；又以為中華民國參與國際組織即是助長台獨或不利統一，事實證明，此種思維與歷史事實完全背道而馳。過去，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西德與東德）並存於聯合國及國際社會而無礙於德國之統一，大韓民國與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南韓與北韓）雖然分治且並存於國際之間，但無礙其追求國家民族統一之決心。相反的，過去以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極力於國際間擠壓中華民國生存空間之結果，徒然助長台獨勢力之高漲，或使台灣人民對中國之離心更強，並有礙兩岸互信之建立，不利於兩岸之互動協商。
因此，我們要呼籲大陸當局切實面對、嚴肅思考：當前兩岸之爭不是昔日國共內戰之延續，也不應該是在外交領域和國際社會的對立；今日兩岸之間步乃是不同制度的競爭。1949年以後在台灣所推動的改革，以及1979年以後在大陸發生的改革，都是延續著1912年中國革命的理想，為國家現代化方向和國富民強的目標，努力找尋可以實現理想的有效制度。
六十年來兩岸之間的隔閡，不只是一道台灣海峽，還有更深的制度鴻溝。中國大陸在1978年底推動改革開放的制度變革，是後來兩岸分隔三十年後能夠重啟接觸與交流的原因。未來兩岸進一步的整合，也有賴中國大陸更大幅度的制度革新。近三十年來中國大陸所推行的發展政策和制度改革，與早年台灣的發展若合符節，諸如實施出口導向政策，大規模地發展民營私有事業，保留大型的、具戰略重要性的國有企業等，如今中國大陸經濟狀況已有長足之進步，近年來大陸開始推行基層民主、強化問責機制，凡此都有助於中國大陸朝向更為現代化的政治體制前進，這些都是極為正確的方向，也是促進兩岸持續交流合作之助力，未來亦必將有利於未來兩岸之間的整合。
六十年來，台灣已經成功地發展出民主政治、自由經濟和多元社會，並確立了中華民國憲政體制和兩岸分治格局；台灣有多元的政治社會力量，有政黨輪替執政的現象，這是中華民國長期民主發展的成就，也是中國大陸必須正視的事實。台灣民主容或還有些許瑕疵，但也有自主的、自覺的、內生的調整和改正力量，相信可以繼續朝向更健全的、更優質的民主政治發展。中華民國已經走向正確的道路，而兩岸之間的制度競爭，或者說中華民國的民主制度和中國大陸的政治體制之間的制度落差，實為當前兩岸分隔的主要原因。大陸方面不宜漠視造成兩岸分治的制度因素，應該朝向縮小兩岸制度差距而努力，而不應延續所謂的內戰思維，將國、共兩黨、將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爭戰，延續到海外、延續到國際社會；更不能以成王敗寇的態度，將台灣視為地方政府，試圖以「一國兩制」之作法將中華民國「香港化」，矮化中華民國主權。
當前兩岸情勢絕對不是中國內戰的延續，金、廈之間的砲擊三十年前也已經停止。海峽兩岸都希望和平發展，雙方的戰爭應該正式結束。中華民國已經在1991年終止與大陸方面的敵對狀態，並修憲確認兩岸分治的事實，不再否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中國大陸地區的統治權，如今只待中共方面作出結束兩岸敵對的具體動作，諸如飛彈撤離、承諾不對台動武、外交休兵、使中華民國擁有正常國際發展空間等，真正展現出具體誠意，則兩岸之間當可真正結束政治對立，協商終止敵對狀態，簽訂和平協議，建立永久和平之架構，等待兩岸制度鴻溝消弭。
經過三十年來兩岸關係的踉蹌前進、周折發展，兩岸之間終於實現了三通直航，並持續朝向經貿關係正常化及更深化的經貿互賴關係前進。當前兩岸關係發展的最大阻力，在於中共方面仍以招降台灣、壓縮中華民國國際空間的舊思維、舊作為來對待中華民國；因為中共一方面要和台灣談交流、一方面又在國際社會打擊台灣、屈辱中華民國，這是台灣人民和中華民國政府所最不能接受的舉措。
我們期待中共當局面對中華民國的歷史能夠實事求是，面對兩岸情勢的發展能夠思想解放，跳脫既有的對台政策窠臼，放寬觀照兩岸交流演進的視野，為歷史新階段的兩岸關係進程再創新局，為兩岸的和平發展、互利共榮而共同努力。
（本評論代表作者個人之意見）
李正修
王順民
徐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