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復生
一、前言
二○一○年五月七日，馬英九總統接受美國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專訪時表示，兩岸關係已達到一種運作良好的「現狀」，中共在口頭上擱置對統一的要求，台灣淡化獨立主張，彼此致力於維護和平；同時，馬總統指出，現在考慮兩岸領導人之間的會面仍「言之過早」，兩岸在獲得政治共通點之前，還有漫長的路要走，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為兩岸間制度化架構奠定基礎；此外，馬總統強調，「此時此刻，台灣人民認為統一或獨立都不是好選擇，他們寧可保持現狀，並深化雙方的互動，然後把統獨問題留給後代決定。台灣人民要和大陸做生意，但他們不要對岸的生活方式」；最後，馬總統告訴華盛頓郵報記者，台灣不預期在短期內獲得國際承認，但是他堅信，「外交上的孤立可以應付，經濟上的孤立卻足以致命」，所以當下兩岸互動發展的重點，應該是針對兩岸經貿、旅遊和政府間合作保持進展。
隨著台海兩岸互動關係的質量俱進，以及美「中」之間建設性合作互動的議題日益深廣，有不少美方智庫界人士正在積極認真地思考，倘若台灣的主流民意選擇與中國大陸加強互動，甚至進行實質性的政經融合，這種結構性的轉變，會對美國的亞太戰略利益造成損害嗎？
長期以來，美國方面的主流意見認為，兩岸融合的狀況出現，將是因中共單方面運用武力強行併吞台灣所致。但是，近幾年以來，兩岸間經貿交往的程度與速度、人員往來的密度，以及隨著兩岸恢復制度化協商管道後，所陸續達成的各項互動合作協議等，均促使美方的主要觀察人士瞭解到，這種熱絡的互動關係所累積的基礎，將讓台灣主流民意選擇與大陸融合的可能性，有逐步提高的趨向。因此，美方戰略規劃圈的主流意見認為，美國有必要對這種可能性的變化趨勢及其影響，進行深入的研究，以達未雨綢繆的效果。
目前，歐巴馬政府的對華工作團隊和實際執行政策的人士與智囊均已就位，其重要成員包括國家情報總監布萊爾、副國務卿史坦柏格、白宮國安會亞洲資深主任貝德、駐北京大使洪博培、助理國務卿坎貝爾、助理國防部長葛雷森、布魯金斯研究所研究員卜睿哲、密西根大學教授李侃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藍普頓、喬治城大學教授沙特、喬治城大學教授唐耐心、喬治華盛頓大學教授何漢理，以及中情局亞洲首席情報官等人士。這些重要的官員在面對處理台海互動的新形勢時，基本上已經擁有共識認為，目前美台的戰略觀已有重歸一致的趨向，這種重歸一致是基於台灣的領導階層，願意向北京重申其無意挑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基本利益。但是美國瞭解，台灣願意與大陸改善關係，並不是投降，而是希望能營造兩岸雙贏的結果；同時，美國方面也強調，北京如何處理台海議題，將是其成為何種強權的關鍵指標。
二、美國處理「台海議題」的基本立場
歐巴馬政府處理台海議題的決策思維基礎包括：（一）堅守美國的一個中國政策立場和「一法三公報」的架構；（二）遵循台灣關係法的規範，繼續提供台灣防禦性武器，以保持兩岸軍力的動態平衡；（三）明確表示反對兩岸任何一方做出片面改變現狀的言行，既不支持台灣獨立，也反對中共用武力併吞台灣；（四）美國的政策仍將積極支持中國大陸的政治民主化，因為美國認為，大陸社會越開放、越自由，將會拉近兩岸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的差距，同時也將為未來兩岸和平解決爭端，增加成功的機會；（五）美國對台海議題的戰略利益是維持此地區和平穩定與和平解決，因此，美國不排除有一天台灣人民接受中共條件的融合，但美國所堅持的是必須以和平方式，以及台灣多數人民同意的狀況下進行。
二○○九年十一月間，美國總統歐巴馬與大陸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北京進行峰會時發表「美中聯合聲明」，已經針對「維持台海現狀」達成共識。美「中」雙方將儘量克制對台海議題的歧見，並加強雙方在全球性重大議題的合作。同時，馬英九政府亦瞭解並接受中共綜合實力明顯上升的事實，但是，台灣方面仍然希望能夠保持嚇阻中共侵略野心的軍事能力，以維護政治自主性和自由民主的生活方式。
目前，馬政府在推動兩岸良性互動政策時，必須向台灣人民提供具體的利益，以化解來自反對黨的挑戰與疑慮；同時，美國在馬政府推動兩岸關係發展時，也有必要支持馬政府保持此務實路線的穩定，並降低來自中共方面的風險，其中包括：（一）加強台美經貿互動質量，以減少台灣對大陸市場的依賴程度；（二）提升台灣執行非對稱性戰略嚇阻的能量，以拉高共軍入侵的成本與代價，達到嚇阻共軍冒然對台採取軍事行動的效果。
基本上，兩岸之間的主權爭議仍處僵局狀態，北京方面也沒有跡象顯示，其將放鬆有關「一國兩制、和平統一」的條件；至於台灣方面，任何有關兩岸結構性變化的具體作為，都需要先在內部建立更廣泛與堅實的共識基礎。目前，美國方面正在密切觀察，台灣的立法院對有關兩岸互動重要法案決議方向、二○一○年十一月底五都選舉的結果與影響，以及二○一二年立委選舉和總統大選的藍綠政治版圖消長變化趨勢。
現階段，中共方面雖然在經濟與軍事力量上，明顯地超越台灣的水準，但是這些並不能夠保證中共就有足夠能力，可以使用威脅暴力的手段，逼迫台灣就範，因為中共方面尚未贏得台灣多數人民的支持。換言之，美國對台海地區的戰略目標就是「和平穩定與和平解決」，並希望北京與台北方面也都能夠共同支持這個目標。
三、美「中」台競合關係的特質
美國戰略規劃圈的主流意見認為，美國與中共之間爆發全面性的衝突，並不是必然的趨勢；美國沒有把中共視為敵人，而是建立在一個平衡的原則上，一方面與中共處理對雙方都有利的重要議題與合作項目，尤其是在面對全球氣候變遷議題，處理全球經濟復甦與貿易互動、朝鮮半島核武危機、反核生化武器及彈導飛彈的擴散，以及反恐怖主義活動等具體挑戰；此外，美「中」執政當局都共同體認到，美元若在現階段大幅貶值，將重創美「中」兩國的經濟，因此傾向於共同合作並保持彈性。至於美「中」雙方仍有分歧利益的議題，則將以直接坦白的態度，繼續保持協商的措施，其中包括：西藏問題、人權問題、武器輸出北韓和伊朗問題，以及美國對台軍售和軍事合作議題等。
目前，美國方面有意加強運用「戰略與經濟對話機制」平台，與中共方面進行各項建設性合作關係；同時，中共方面也向美國表達，希望美國能具體解除對中共的高科技產品出口限制；要求美國承認中國大陸屬於「市場經濟國家」，以進一步擴大美「中」雙邊經貿關係的質量，並改善貿易逆差擴大的情況。
隨著中國大陸經濟實力的成長，中共的軍事能力也同步強化，尤其是在反衛星武器、雷射武器，電子戰和網路武器，以及執行「反介入戰略」和「非對稱性戰略嚇阻」的軍事能力等，都會對美軍的安全構成威脅。目前，在美國的戰略規劃圈中，有部份的意見認為，台灣若採取獨立路線，將引爆美「中」軍事衝突的發火點，並成為美軍在太平洋地區頭痛的「戰略性包袱」。同時，美國方面認為，目前台海兩岸發展和緩良性互動的趨勢，符合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整體利益；此外，有越來越多的美方人士認為，台海兩岸若能和平解決彼此的歧見，將可使美國卸下「台獨」這個令人頭痛的「戰略性包袱」。
換言之，隨著美「中」台競合關係的質量俱進，三方面對於彼此的「戰略性疑慮」有逐漸下降的氛圍，同時也能夠以較成熟的態度，來共同面對處理仍有分歧利益的重要議題。
四、兩岸融合對美國利益的影響
中國大陸已經成為全球的製造業基地，隨著其與世界各國經貿互動的強化，中國大陸成為全球性的經濟強權，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倘若美國無法運用其與中國大陸在經貿與科技上互動的籌碼，將中共引導成為對世界秩序維持的貢獻者，屆時，中共將可能成為美國利益的競爭者，而美國要想對中共的國際行為進行牽制或影響，也將會難上加難。與此同時，台灣與大陸間的互動也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密切程度，儘管中共方面祭出的「一國兩制」解決藍圖，並不能為雙方未來的發展提供明確的方向，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台灣的經濟繁榮將明顯地受制於北京與台北間政治關係的變化。
談到中國統一，美國方面過去只想到中共可能採取武力手段併吞台灣，卻很少想到台灣方面可能主動選擇與中國大陸融合。美方人士曾經一再地強調，只要雙方以和平方式化解歧見，美國將不會在意其結果，但是，目前台灣內部及大陸內部的實質性變化，包括台灣對大陸經濟的依賴程度急劇上升，目前已有七萬多家台資企業到大陸投資設廠，而到位的金額更高達千億美元以上；同時中國大陸每日赴台三仟名觀光客的經濟效益，對台灣社會已經形成良性循環的互動成果。此外，當中國大陸的綜合實力不斷增強之際，美國也必須慎重地考量兩岸融合對美國利益的影響。
如果台海兩岸朝向融合的方向發展，中共的軍事戰略部署將不再以台灣為目標，不必擔心台灣會攻擊大陸，也不需再顧慮為了台灣可能與美國發生軍事衝突。換言之，中共的軍力部署及其戰略目標，將會重新靈活地調整。因此，美國在台海地區的軍事戰略、美國與日本的軍事同盟關係、中共與日本的關係，都將可能發生結構性的變化。就目前美國與台灣的互動內容與程度而言，台海兩岸融合後，美國將無法再與台灣進行具有針對性的軍事及情報合作；另美國現在正在進行的軍民兩用科技轉移給台灣的計劃，也必須中止，因為這些技術與情報可能洩露給中國大陸，進而危及美國的利益與安全。
不過，台海兩岸融合對美國而言，也有一個相當重要而明顯的好處，就是排除了一個可能把美國捲入軍事衝突的「發火點」。儘管兩岸融合可能會損害到美國若干的利益，但是相較於消除引爆美「中」軍事衝突的發火點，或者立即並且全面降低美「中」雙方的摩擦衝突風險，那些因兩岸融合而導致的不利損失，也可以算是化解戰爭危險的代價。
隨著中國大陸在經濟領域的成長與發展，中共與美國間「共同利益」關係，已經明顯的超過「分歧利益」的干擾。與此同時，台海兩岸當局也有意積極提升互動關係的質量。基本上，當美「中」台三方面都同時認為，有必要提升「競合關係」中的合作面，以增強本國的綜合實力之際，美國方面已經認真思考五個重要課題包括：（１）何處是美國可以接受台海兩岸關係改善的真正底線？（２）美國能夠接受台海兩岸更密切的經貿互動，但是否應對兩岸進一步簽署和平協議，維持保留的態度？（３）美國是否需要擔心馬政府的大陸政策走向，導致中共對台影響力的強化，並造成美國在此地區的戰略利益損失？（４）倘若兩岸從經貿融合進入政治性整合階段，台美軍售與軍事合作關係在新形勢下將如何調整？（５）當台灣與中國大陸正朝簽署「兩岸經濟協議」（ECFA）的方向前進之際，美國是否也應該積極地考慮與台灣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並以共贏的思維為美「中」台三方奠定更堅實的建設性合作基礎。
五、結語
根據中國大陸國家發展的大戰略規劃，其計劃在二○五○年時，成為現代化的中度開發國家。但是，在未來的四十年內，中國大陸將面臨三個巨大的挑戰，包括資源的短缺、環境的污染惡化，以及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失衡。
現階段，北京方面最迫切需要努力的工作是積極推動各項經濟、社會，以及政治體制的改革，以因應未來的嚴峻挑戰；至於台北方面則是需要加強綜合實力並有效化解各種挫折感的意識。與此同時，台海兩岸間逐步累積的互動能量與氛圍，也已經開始產生質量變化，其中包括：（一）兩岸經濟整合的速度與勁道，已非雙方政府部門所能夠阻止或控制，同時，台灣也已經無法自外於亞太自由貿易經濟圈的發展格局與趨勢；（二）台灣的民主政治已經生根，因此香港的「一國兩制」模式，將很難運用在處理台灣的難題上；（三）中國大陸快速的經濟發展與改革措施，已經讓台海兩岸制度與生活方式的差距逐漸縮小，同時也創造出務實理性處理台灣問題的氣氛與討論空間。因此，對於美國而言，其最佳的策略既不是支持台灣與中國大陸永遠分離，也不是同意中共併吞台灣，而是繼續的維持台海和平穩定的現狀，為兩岸的中國人保留和平化解歧見的空間、時間與機會。
二○一○年五月十日，美國副國務卿史坦柏格（James B. Steinberg）在華府智庫布魯金斯研究院（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發表演講表示，美國頗受台海兩岸關係的發展方向鼓舞，兩岸透過交往和平化解歧見，對兩岸的「共同未來」至關重要，其中討論「兩岸經濟協議」（ECFA）尤其重要，也提供兩岸處理互動關係的基礎；此外，史坦柏格強調，兩岸要避免衝突，有賴於兩岸累積政治互信，在考量兩岸的利益與期望下，尋求和平解決歧見的方法。
整體而言，美國在因應台海新形勢的變化之際，不僅不準備放棄台灣，反而會根據台灣關係法的規範，認真地保護台灣二千三百萬人的福祉與安全。因此，美國當局不僅將堅持維持台海和平與穩定的現狀，同時還會繼續正告台海兩岸當局，和平是美國在台海地區及西太平洋的關鍵利益。換言之，美國將採用新的戰略性模糊政策，一方面告訴台北當局，美國不可能在任何狀況下都出兵保衛台灣；同時，美國也將正告北京，要北京當局不要認為其對台採取軍事侵略時，美國不會出兵保護台灣。
此外，美國戰略規劃圈的主流意見強調，台灣在面對美「中」互動關係的變化，以及台海兩岸經貿文化快速融合的新形勢，必須強化的施政重點包括：（一）結合跨國企業，振興台灣經濟；（二）維持健康的政黨政治與民主價值；（三）擁有適當的軍事嚇阻能力和健全的災害防救機制；（四）發展有實質意義與價值的國際關係；（五）保持堅強穩固的台美關係。與此同時，美國對華政策也必須保持明確與一致，以防範北京與台北任何一方有所誤判，更重要的是，美國對台灣的支持程度與兩岸關係良性發展的質量，應同步成長。
（本文僅供參考，不代表本會立場）
（原稿部份內容刊載於98.09國防部國防戰略摘要第6期）
李正修
王順民
胡思聰
林祖嘉
黃心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