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鎨澂
「我不知道能有起訴所有人的方法。」-- 愛德蒙‧柏克Edmund Burke，《一場與美國和解的演說》，1775年3月22日。
反滲透法已實施，蔡總統也責成陸委會，盡快公布滲透行為的類型以及行為，以釋民疑。但是法律文字太粗糙模糊，罪名要件不明確，而且舉證困難，究竟陸委會如何能以下位階的行政命令或行政解釋，來界定上位階法律的司法處罰範圍，依舊人心惶惶。我們呼籲，應依憲法保障人權意旨，朝有利人民的方向擴張解釋，往來、營利、經商、就學、就業等，都應受到我國憲法的保障，以免破壞法治，剝奪人民良心、言論與就業自由的權利。
反滲透法最惹議的，就在定義不清，構成要件不明確。首先關於境外敵對勢力一詞，在國家情報工作法第3條（民國100年6月）、國家安全法第2-1條（108年7月）修正時，予以加入。但是在這兩部法律中，境外敵對勢力都與「大陸」、「外國」並列，顯然境外敵對勢力應不包括大陸地區。反滲透法第2條的定義，取消這樣的並列規定，看來似專指大陸、或中華人民共和國，但細究又有疑問。例如南海諸島與釣魚台海域，周邊國家也有與我國使用武力對峙的情形，這些國家算是境外敵對勢力嗎？同一名詞，三部重要處罰人民的法律，彼此都不一致，立法意思混亂，人民很難瞭解。
其次，是不得受滲透來源的指示、委託或資助，從事公投、總統選舉、遊說等行為。姑且不論什麼是資助或委託行為，已是大家擔心的問題；光就公投選舉遊說而言，爭議就很大，已侵害了良心自由與言論自由。
因為民主人權國家，無日不以政績的好壞，人民是否自由富裕，來定選舉的勝負。而民主國家的可貴，正在於對政治能自由讚賞或批評，以作為政府施政或公投時，滾動式的意見來參考，讓政府隨時修改政策或加強推行。因此各項政治經濟社會學術論壇，或工商團體、縣市長、公司行號或個人，赴大陸促銷產品、相互招商引資、或討論兩岸政策，其成功或失敗的成果，都可能成為政績或經濟的變動因素，也會自然地產生對於大陸的喜歡或排斥態度。
2018年我國出口在GDP占比，高達66.75%；而大陸佔我方出口近40 %，我國經濟榮枯實與此一巨大佔比的出口成績，息息相關。而對大陸出口的經濟好壞，當然會影響到人民的投票意向，以及人民對於具體候選人的支持拉票、或對國會的遊說行為，這正是憲法保障的信仰、良心與言論自由的實踐，但卻正是反滲透法要處罰的對象！人民對政治形成信仰，把政治意見交給民選代表去執行，或廣為宣傳遊說立法委員，正是我國民主言論自由的可貴，與對岸大不相同之處。如果此種對候選人的支持與遊說行為，都被反滲透法禁止，則不只是侵犯憲法保障的良心、言論與行為自由，老百姓也綁手綁腳，生計大受打擊了。
大選辯論時，宋楚瑜曾跟蔡英文開玩笑地說，他因為擔任APEC會議的我國元首代表，跟最大滲透源習近平見面，商談亞太經濟合作事宜，這屬於反滲透法的範圍，所以他要自首；蔡英文也開玩笑回答，這是受她委託，反滲透法不會用在他身上。
然而這凸顯兩個嚴肅問題：第一，跟亞太地區最大經濟體的中國大陸經貿往來，討論經貿條件，包括不只是APEC場合，甚至是ECFA的早期收穫清單，勢必與台灣經濟連動，政績連動，也就是與選舉連動。如何能用反滲透法，一刀切斷政績表現與投票行為呢？特別是ECFA的早收清單於今（2020）年到期，兩岸的產官學人員若不依對方「指示」條件，彼此答應、妥協或否決，則台灣出口大陸的若干商品若不能再享受優惠零關稅，勢必對我國經濟造成相當大衝擊。
第二，蔡總統有把判決確定的罪犯，事後予以特赦的權力。但是總統有無事先委託他人，做觸犯反滲透法行為的權力呢？恐怕沒有，總統也要依法行事。進一步推演，我方經貿或其他事務官員，能否事先獲得授權之後，與滲透源的大陸官員，進行談判呢？恐怕也不行。政府當然可辯稱，官員談判不屬於反滲透法的範圍，然而就如前文所述，根據滲透源指示的條件，談判折衝後，答應或不答應其中條款，都會影響民意與選舉，也都可能觸法。如果政府認為本文危言聳聽，也請修法釋疑。因為政治免責聲明，無法消滅嚴苛的處罰法條效力。
政府如此，民間怎麼辦？兩岸各種交流已經非常密切，今後人民參與兩岸交流事項，經費部分或全部由大陸提供，是否觸法？就算經費全由大陸提供，但是否營利、對價，又如何認定營利對價關係？大陸所謂惠台（或對台）措施，早已行之有年，以往都不觸法，現在竟有觸法之虞，在在都讓人民惶惶不安。若說護主權重要，則在反滲透法實施之前，主張護主權的蔡總統已大勝，足證惠台措施並無影響台灣選舉的效果。則此法的手段，與他要達成的目的，根本沒有連結，實在缺乏立法的正當性。
估計目前近200萬台灣人民在大陸生活就學就業，往來兩岸的人就更不計其數。兩岸累計的公證與認證文件數，高達400萬件，足見兩岸生活關係的彼此牽連，既深且廣。反滲透法為何流言疑慮甚多，就是因為它干擾到不計其數人民生活。若觸犯我方的間諜罪、叛國罪，則目前刑法、國家情報工作法、國家安全法，都已設有處罰規定，近年也都有判決案例，人民可知道自由的界限。但是反滲透法卻又創設了新的交流罪名，而且要件模糊，權利大受政府縮減，動輒觸法，侵犯良心自由與行為自由，人民焉得不懼？
英國政治家柏克說：「我不知道能有起訴所有人的方法」，就在強調，政府不能故意羅織把人民定罪。呼籲政府嚴肅處理反滲透法問題，若不能修法，執行時也要依照憲法保障人權的意旨，朝人民有利的方向從寬解釋。也呼籲法官判決時能保護人民，以保人權，以安民心。
(本文刊登於109.01.20 YAHOO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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