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黨是民主運作下的產物,故而社會環境的構成與變遷,必然影響著政黨的組織與運作。未能隨著環境變遷而調整的政黨,最後必將面臨被淘汰的命運。由於選舉是國民偏好的反映,無疑是解讀社會變遷上,一個重要的觀察點。政黨在選戰中獲勝,或許因為掌握社會脈動,而值得彈冠稱慶;但選戰的意義對敗選者而言,意義反而更為深遠,因為它暴露了敗選政黨的缺憾,也提供政黨一個調整人事及政策的機會。世人常羨慕政權輪替使權力不致腐化,但輪替所以可能,便因為敗選者可以從選戰中解讀變遷,做為自我調適再次出發的依據。
敗選暴露政黨缺憾
綜觀此次立法委員選舉,過程與結果便透露了若干值得省思的訊息,有些甚至讓人憂心國家未來的發展。
我國立委選舉採「多席次不可移轉單一投票制」,日本在一九九二年以前,是唯一採取類似制度的民主國家,檢視日本戰後五十年的經驗,我們便可預見此一制度在臺灣的可能影響。臺灣由於長期的威權統治,制度的若干特質曾經受到壓抑,但在國會全面改選後,我國的政黨生態已越來越趨近於選制改革前的日本,尤其在這次選戰中表現得更是明顯。
日本實施此一制度五十年來,政黨發展有趨於偏激的傾向。若從右至左依政治光譜排序,一般認為日本五大主要政黨的立場應為自民、公明、社民、社會、及共產。席次最多的自民黨立場也最偏右,若不計算席次有限的共產黨,次大黨也是偏左的社會黨,反倒在單一選區制下政黨趨中的現象,日本並未出現。五十年來,中間偏右的公明黨,與中間偏左的社民黨,都只能居於小黨的地位。根據學界觀察,政黨欲在多席次的選戰中獲勝,除了必須吸引相當比例的支持,提名與配票也是重要的因素。故而,勝選政黨的選民,需是內聚力較強,較能接受提名結果與配票指示的兩端族群,中間溫和族群人數或者較多,但卻結構鬆散游移,無法形成致勝的根基。從六十年代迄今,日本自民黨從未贏得過半的選民支持,但卻能穩定掌握國會的多數議席(九十年代則好景不再),原因無他,配票成功故也。
日本經驗他山之石
我國此次的立委選舉的某些現象,似乎也可以由日本經驗得到啟發。一般認為,在此次選戰中,選民的政黨選擇更重於以往。而選戰過程中,言語激越、謾罵攻擊的陣營,也都獲得較佳的結果,個性溫和如連戰者,他所領導的國民黨便表現得不盡理想。一個可能的解釋是:謾罵突出了政黨立場,強化了支持者的危機意識,使得配票作業達到預期的效果。統計數字也支持此一推論,例如只有百分之三十三選票支持的民進黨,卻獲得百分之四十的國會席次;親民黨有百分之十八點六選票,則得到百分之二十一的席次;國民黨有百分之二十八點六的選票,卻只能獲得百分之三十二的席次。選舉研究者早有結論,選票比例越低,選票.席次的比率差距便越小,甚至前者還會高於後者,如臺聯黨有百分之八選票,卻只獲得百分之六的席次,此乃因小黨的選票常因不足支持一席而形同浪費。但在上述的數字中,親民黨的選票落後國民黨十個百分點,選票.席次差距只有一個百分點;國民黨選票落後民進黨百分之四點四個百分點,但選票.席次差距卻多達百分之三點六個百分點。顯然較不會罵人的國民黨,選票分配的情況不如民進黨或親民黨。
依此觀之,力求圓融的國民黨,或許便因為缺乏明確的政黨訴求,而難以鞏固基本支持群或選民求勝的決心,使得配票作業未盡理想。再者,國民黨內以本土訴求為基調,政策內涵模糊的候選人,在這次選戰中也紛紛落敗。最戲劇性的例子,殆為選前倡議國、民合作的兩陳,而中南部不少所謂「本土型」的候選人也紛告失利。反之,候選人的政黨忠誠若未受質疑,儘管參選的是難度較高的地方首長選舉,表現也都差強人意。如王建煊、朱立倫、胡志強等,雖然同屬選戰中被羞辱的「外省人」,但由於三位政黨立場明確,成績均十分亮麗。選民的訊息應該十分清楚,只有「像」國民黨的候選人,才較能夠獲得國民黨傳統選票的支持。臺灣未來政局的發展,應該會步日本的後塵,只有立場訴求清晰的政黨,才有可能在多席次的競爭中脫穎而出。
如果筆者對訊息的解讀是正確的,政黨在選後的發展策略,將唯有延續逐漸形成的政黨區格與競爭格局。換言之,在選舉制度不變的前提下,政黨只有強化自身的認同,才有可能在混沌的競爭中穩固既有的勢力。任何以模糊策略擴大政黨勢力的意圖,最終必將證明得不償失。
模糊策略得不償失
問題是,在我國政黨的發展歷程中,除了民進黨的臺獨理念,各政黨並未曾建立起各自特定的認同符號。這是為何過去的十年間,非民進黨勢力總必須環繞於特定政治領袖,才有可能凝聚社會的認同及支持,如過去新黨以「新國民黨連線」成員,及今天親民黨以宋楚瑜為馬首是瞻。但當特定領袖內訌或「倦勤」時,非泛綠系統的政黨便立刻面臨存續的危機,新黨的泡沫與李登輝今天所造成的國民黨危機便是最佳的例證。
如果政黨認同與競爭將主導未來的政局走向,國民黨便應該儘速建立起自己的政黨特質,以做為選民未來的選擇依據或認同指標。換言之,國民黨須摒棄「永遠與民眾站在一起」的自我標榜,而必須在企業界、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小商階級、勞工階級等社會階層中,選擇自我的定位。當然,此一定位也決非少數幾位領袖說了算數,而必須透過黨內辯論及決策機制。一旦確定自我定位及特質,黨便應提出一貫性的政策主張,透過立院運作及辯論,將黨的定位訊息深植於社會人心。藉商業界的用語,便是建立起政黨的「品牌認同」;當然,一如商業品牌的建立,代價與波折也決不可小覷,但若是成功則酬報將更是可觀。
在政黨特質建立的同時,國民黨也應開始注意國會黨紀的建立。黨籍民代的問政若不能有效約束,黨中央就算有心建立特定的政策立場,必然也會因貫徹不力而功虧一簣。而黨紀的一項最重要考驗,便是立院院長的選舉。連美國這個全世界黨紀最鬆弛的國家,在國會議長的選舉上也是絲毫不敢馬虎,兩黨均堅壁清野一票不跑。理由很簡單,因為在行政與立法分立的體制下,在野黨的舞台便是國會,若能爭取到本黨黨員擔任議長,當然有利於政黨政策的形成,為未來的競爭建立有利的條件。筆者認為,國民黨若能在未來立院院長的選舉中,成功要求記名投票,並以強勢作為堅持黨員支持提名人選,相信必能一新國人耳目。國民黨若能透過議長,建立起在野聯盟的政策主導權,是否有組閣權,或是否倒閣,事實上已不再重要。過去放棄政策主導權而堅持參與組閣,早已讓國人形成求官或分贓的惡劣印象,黨領導人應該從中記取教訓。
國會紀律必須建立
英國勞工階級將近百分之百支持工黨,但並無損於保守黨的爭取執政;美國黑人與勞工百分之九十以上支持民主黨,但共和黨仍可在總統與國會選舉中迭傳捷報。主要便因政黨能以一貫性政策,透過品牌的建立吸引遊離選票。面對選舉的挫敗,國民黨應該開始認真考慮自我的定位,繼續扮演地方派系的政治OEM,損失的將不只是國民黨的政權,而是國人擁有健康民主的機會。
(本評論代表作者個人之意見)
(本文刊登於中央日報90.12.9第三版「選後政局前瞻」專論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