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寶德
報上出現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監察院長王建煊聲稱監察院該廢掉了。這是因為該院為彈劾關說的基隆市長，居然兩次都沒有通過。監委們身居高位所為何事？確實令人想不透。連不痛不癢的彈劾都不肯下手，監院要了何用？確實令人費解。王院長耿直的個性，敢言高論，不在乎傷害到他自己的地位，令人佩服！
其實監察院無用論已經流傳了一些日子了。它確實是沒有牙齒的老虎，即使認真負責地做事，也不過是對失職的公務員吼兩聲，做不出具體的懲罰，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理會，遇事一笑置之。我是一個習慣於系統思考的人，實在想不通建國的先賢們為什麼弄出這樣一個怪物，放在憲法的組織架構裏。
我初次懷疑這件事是在尚年輕時。我自美留學回國後，一面在東海大學擔任教職，一面開了一個建築師事務所。因事忙，糾集了幾位年輕的合伙人。其中之一是當時的考試院長孫科先生的後輩。有一次他帶我去拜見聲名顯赫的孫院長，由於是在他家裏，我年輕不懂禮貌，回答他的問題時，對政府的職業制度多所批評。沒想到他老先生對我大為欣賞。過一陣子，他通知我，要推薦我為考試委員，並告訴我這是很高的職位。
我受寵若驚，心想為了高考時出幾個題目，值得設這麼高的職位嗎？我有這麼好的運氣嗎？果然，不久後我的合伙人傳話來，沒有成功，因為總統府早有安排了。我恍然若有所悟。
五權憲法，被我們認為是國父孫中山先生的偉大發明。他自中國古代政府體制中找到的特點，是外國人所不了解的。我們過去的官員都是經過考試錄取的，所以公平合理，不受家族背景的影響。有本事，人人都可以考狀元，做大官。另一方面，我們過去的政府有一批監察御史，不管正事，專門監看官員們的表現，檢舉罪行，供皇帝參考。有了這批御史，官員們就老老實實地為民服務了。國父自此把西方民主國家的三樣，行政、立法、司法，改變為五權，是一種進步。我們在讀書的時候都認為是至理，沒有絲毫的懷疑。
經過與孫科老先生那一段往來，使我覺悟到國父的智慧告訴我們中國政治文化的特點，但用在實際運作上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古人沒有司法的觀念，所以需要有御史，可以監督官員的行為。但是御史並沒有實權，是通過皇帝來制裁。今天沒有了皇帝，空頭御史有什麼用呢？可想而知，監察院長看著行為失常的官員也只能跺腳而已！這如同蓋房子，只有柱樑沒有屋頂有何用？在三權分立的制度中，司法就是做這件的嘛！
其實考試院何嘗不是多餘的機構？古人以考試取士，是因為當時的取士標準只有一個：聖賢之道而已。大家讀的都不出四書五經的範圍，所以一篇文章就可看出此人的才能。可是今天呢？政府所需的人才門類何止千百！考試已經不是選才的良方了。究竟一個著名大學的學位重要，還是高考過關重要？政府真要自考試中找人才，要多繁複的過程？考試委員在這過程中負有什麼任務呢？即使在比較單純的職業證照的考試上，他們懂得這些職業的技殊需要嗎？以我的行業建築為例，建築設計的才能可以在幾個小時內考得出來嗎？人才之選用原本是行政單位中人事行政的一部分。為了效率，實在沒有再設一個院的道理。
今天回頭看，五權政府實在是過份肥大了，考、監兩院實在多餘。在威權時代，這些高職位閒差可供官方安排多餘的人員，減少內部磨擦。到今天，我們的政府還有這個需要嗎？五權憲法是聰明的構想，卻是錯誤的設計，早應該設法修改了！
（本文僅供參考，不代表本會立場；2013.8.19中國時報時論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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