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緝犯張安樂返國,造成旋風。看著師大附中學長的言行,我檢視自己自十七歲起的人生,感觸特別深。
我高中時從台中到台北求學,充滿挫折,成績很差,也沒什麼好朋友。那時,對我關心的有幾位基督徒,也有幾位已經加入幫派的,有一位姓馬的特別帥。還有一位會耍雙節棍挺投緣,他說:「你的身材不錯,打架可以充個場面。」我遠離父母,如果下課後與他們在「竹葉青」(竹聯幫的年輕人組合)混混,也是選項。
高三下,姓馬的同學因為結夥搶劫被捕,這刺激我選擇念可以研究犯罪的社會系。十三年後,我得到社會學博士後服兵役,因為社會工作背景被專案分發到台東岩灣職訓總隊作心理輔導少尉,也支援綠島、玉里與東城的感訓工作,天天「面對幫派分子」。那時政府執行「二清專案」,感訓場所人滿為患,常有暴動。我詳閱無數大哥的犯罪史,也對
台灣的黑社會有了獨特的認識。白天晤談與輔導,晚上為黑道兄弟上課,對江湖人有些同情。退伍後,我致力推動對犯罪者的輔導教育工作,撰寫了各種教材,總是想著那些人的臉龐與眼神。
竹聯幫與政府,尤其是與警方的關係微妙,在重視人脈的台灣社會,許多警察與黑道是同學、同鄉,或有相同宗教信仰與嗜好,雙方各取所需。警方的辦案少不了幫派的線索,幫派也不願意明白對抗警方,維持了某種平衡。但一清與二清專案使這樣的平衡走入歷史,治安法庭採信「祕密證人」的說詞,又因為許多警察渴望藉著取締槍枝而晉升,對包括竹聯幫等勢力的處理常有爭議。
岩灣等控管流氓的單位,在軍人指揮之下,無數冤屈及不人道待遇,種下了各種仇恨,刺激了黑道,助長了幫派的發展。天道盟的崛起可說是一清專案的結果。許多黑道當選議員,則主要是天道盟等本省幫派茁壯的結果。我很感慨:從兼任起,我在大學教書已滿三十年,學生擔任民代的屈指可數,岩灣的學生則遍地開花,包山包海。
這兩天,在媒體大肆渲染之下,無數十七歲的年輕人正在看著張安樂的風光,他們的選擇是什麼?黑道是選項嗎?我不能代替他們回答。高中時,我常去南海路基督徒聚會處,張安樂原本就是「南海路幫」的要角(這幫派併入了竹聯幫)。白狼與我,同一條馬路,同一個高中,不同的人生道路。如果重回十七歲,我可以選擇,會在風雨中風風光光、在風險中有名有利嗎?
我表面上走在社會認可的正路中,在學術界、在社福界所看到、所經歷、所面對的黑暗,也不少啊!所幸,高中起信仰的上帝總是安慰幫助,四十年如一日。
(本文曾刊登於2013/07/02聯合報民意論壇)
(本文僅供參考,不代表本會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