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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奧背後的民族主義與全能主義

京奧背後的民族主義與全能主義

國政評論 內政

作者: 桂宏誠 ( 2008年8月12日 15:23)
關鍵字:民族主義 全能主義 褓母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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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二OO一年七月十三日晚上十時許,我正在青藏公路沿線上的德令哈市(「德令哈」是蒙古語,意為「金色的世界」,該市為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停留,當從電視上看到了中國大陸申辦二OO八年奧運成功的消息,即感受到了當地居民雀躍的心情。德令哈市的許多民眾是晚上在「鬧區」的街道上閒逛,才從店家為招攬客人所擺出的「公共電視機」中,得到中國大陸「申奧成功」的消息。德令哈市人口數僅近十萬人,但民族類別卻高達十九個,並且是以蒙古族人口為主體。我當時親身體驗了當地民眾因申奧成功的喜悅,心中卻暗自竊思中共實行的民族主義政策,以及灌輸給人民的愛國主義觀念,確實都有其一定的成效。

中國大陸曾於一九九三年申辦二OOO年奧運失敗,這也意味了中共早在一九九三年時,就已有了藉舉辦奧運來展現「中國人站起來了」的自信。中國近百多年來飽受外國強權的欺侮和凌辱,而變法圖強與勵精圖治以使國家能夠列位世界強國之林,則一直是人民與國家的最高集體目標。然而,中共自一九四九年建政以來,曾歷經了「三面紅旗」時代共產主義實驗的失敗,以及繼之而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浩劫,卻使中國大陸將近有三十年的時間,屬於落後的「鐵幕」或「第三世界」國家。自從鄧小平於一九七八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高舉了「改革、開放」的政策以來,只不過才十五年的時間,中共就有了舉辦奧運的自信與企圖。儘管中國大陸在改革開放後已有長足之進步,但當時中共擁有自信心的來源,則應多屬急於重建民族自尊心的投射。

中國大陸為了舉辦能受到世人肯定的奧運會,諸多的管制措施讓外人看得出他們的效能,但卻也同時容易招致不夠民主、自由與開放的批評。例如,為了實現奧運期間將能在北京看到蔚藍天空的承諾,以體現這屆奧運會標舉「綠色、科技、人文」的理念,北京市周邊就有一百五十餘家企業或工廠,須從今年七月二十日起停工與停產。儘管中共對這些為奧運停工停產的業主及工人,仍會給予些許的費用補償,但相信許多業主與工人願意不計個人的利益損失,而能毫無怨言地配合政府的要求。其他如每遇重大慶典或國際活動時,為避免影響市容而逐出外地民工的慣有措施;或是要求每位計程車司機一律穿上配發的制服,以求這些「師傅」或「D哥」能擁有合宜的儀表。甚至於,基於確保維安工作不能出一點差錯,不僅在計程車上裝有監聽設施,北京市的商家在開幕典禮當天也被要求歇業,以及更有十多萬重兵在北京各處巡邏,以防範恐怖攻擊事件的發生。

北京市在開幕典禮前的戒備尤其是森嚴,不免讓人有草木皆兵之感,也必定會讓來自於西方自由民主社會的外國人士,難以感受到這是一場歡愉的世界體育盛會。中共面對幾個月前的西藏暴動,以及隨後藏族人士持續不斷地示威抗議,乃至於幾天前新疆發生武警單位遭受攻擊事件,在在加深了絕不能在關鍵時刻丟了面子的緊張心情。然而,儘管京奧期間有諸多嚴密的管制措施,對人民的自由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中國大陸人民卻一向將國家民族利益放在個人利益之上,所以用西方的自由與民主觀點來評價京奧期間的諸多管制措施,似乎就像是脫離了中國傳統文化來理解中國。

事實上,中國文化傳統原本即是集體重於個體,就算近代以來引進了各種西方思潮,且無論這些思潮是否成為某一時期的主流,其背後總是以中國要在世界上佔有一席之地的民族主義為潛流。換言之,中國人一向信仰國家利益高於個人利益,也認為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是項美德。因此,台灣有論者以京奧的主題標語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但北京當局不會不知道中國人與世人對政治體制的「夢想」是什麼?而以此暗喻中國大陸不能僅靠舉辦奧運來尋求世界的肯定,並必須要在政治體制上更符合西方自由與民主的原則,才能真正地與世界擁有共同的夢想。然而,這樣的觀點未免流於傳統「美國中心主義」的代言人,殊不知中國大陸這種備受西方抨擊的政治體制,卻能夠帶領中國大陸快速地取得不可忽視的經濟發展成就,則早已成為西方研究中國大陸的重要課題。

近代中國引進西方思潮以來,由於民族主義一直是背後主導思潮的潛流,故無論當前中國大陸或台灣所追求的民主,其實都受到民族主義的影響,而將民主的追求與國家強盛取得了緊密聯繫。因此,中華民國憲法前言中「為鞏固國權保障民權」之語,係將鞏固國權置於保障民權之前,即可看出這條民族主義的潛流。二OO五年九月中共發表的《中國民主政治白皮書》說的更明白:「中國人民爭取民主,從一開始就與維護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和尊嚴嚴密聯繫在一起。如果失去了國家主權、不能維護國家的領土完整和尊嚴這一全體人民的共同利益和根本利益,中國人民已經取得的民主成果就會喪失」,足見西方的民主是為了個體的保護,但中國式的「集體主義民主」卻是以對外爭取國家主權與民族的利益為前提。

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日前在北京發表談話時說:「透過籌辦奧運會,中國向外界打開了全球人口第一大國的窗口」。的確,中國大陸舉辦奧運未必即能獲得世界的肯定,更未必因此就能列名世界強國之林,但卻能向外打開全球人口第一大國的窗口,讓外國人能有深一層認識中國文化的機會。以中國大陸的政治體制來說,以往在冷戰時期習慣用帶有貶抑意味的「極權主義」來描述,但在冷戰結束及中共採行改革開放政策後,又該用何種名詞來稱述這種已有一定程度的質變,並且仍屬非西方模式的政治體制呢?中共宣傳他們的社會主義民主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也正如同舉辦奧運能夠透過有效的管制與全面動員之現象一般,可是再以「極權主義」來稱呼他們的政治體制,也難再謂適合與恰當。

事實上,儘管接受西方思想較深的台灣人民,對於政府也未脫期待是個「褓母政府」或甚至「大有為政府」的看法。至於中國大陸人民則更能接受「全能主義」(totalism)的政治體制,而「全能主義」是旅美政治學者鄒讜(鄒魯之子,連戰在芝加哥大學的博士指導教授)所創,他使用這個名詞與概念,是用來與「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有所區分,並認為研究中國大陸使用「全能主義」較為適當。「全能主義」簡要來說,則係指「政治與社會關係的某一種特定的形式,而不涉及該社會中的政治制度或組織形式。『全能主義』僅僅指政治機構的權力可以隨時無限制地侵入和控制社會每一個階層和每一個領域的指導思想,『全能主義政治』指的是以這個思想為基礎的政治社會」。這次中共舉辦奧運能有效運用管制與動員,正是中共運用民族主義作為指導社會每一階層的成果,使得社會各階層的民眾大多願意或樂於接受,中共為了國家與民族的利益而給予諸多的管制與動員。

許多論者對中共此次舉辦奧運的評價,最終仍不免會提及政治體制改革,將會是中國大陸受到世界肯定與邁入世界強國之林的障礙。但筆者卻認為,中共此次舉辦奧運若能順利成功,其不被認同的政治體制反倒將愈具有正當性,而這也是他們所以一直自豪於「具有中國特色」的原因。

(本評論代表作者個人之意見)

(本文刊發表中央日報網路報,2008.8.10 中央星期專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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