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昨天「學運退場關鍵九天、一王二銘扮要角」的報導,想起了費孝通在《鄉土社會》裡提醒:總是有四種力量的運作在主導我們生活的世界。這種分析,在太陽花學運的落幕上有強大說服力。
這四種權是:皇權(代表政府)、紳權(地方領袖與民意代表)、幫權(黑道勢力或結社)、民權(人民的組織或民眾的力量)。四者之間有相互較勁,以各種方式結盟或對抗,每一股力量從內圈向外擴散,由親而疏、由近而遠、由濃到淡、由交情深到泛泛之交,呈現清楚的差序。
以學運來看,粗略說,從三一八到三三○是民權的展現,皇權則亂了章法、因應無力。接著,紳權與幫權結合,在民權與皇權中穿梭。很有趣也最關鍵的,是郭台銘的角色,他目睹皇權無力、善用各種權的結盟,為自己也為政局創造新機會。
他主動找馬總統,理由是「關公的爐發了兩次」(三月卅一日)與金溥聰(四月一日),對方都未置評。四月二日上午找王金平會面三小時,下午立即找幾位立委一起拜關公,晚上第二次見馬總統。接著,透過柯建銘等人,王金平露面,學運立即宣布收尾。
學運散場,比較尷尬的是「大學校長」,自己也曾穿梭於總統府及立院議場,但努力的效果顯然不如郭台銘。
其實這有結構的限制。學而優則仕,但秀才遇到民權,手上沒牌可打。所謂的「產官學」說明了「產大於官、官大於學」,學者沒錢沒權,只能說說寫寫勸勸,無法以更大的力量改變皇權,更不可能改變學運的走向。
「胡雪巖傳奇」裡提醒:君靠近官、官靠近商、商靠近幫、幫靠近民。君不宜直接與商打交道,官不宜直接與幫打交道,商則要靠幫與民,民最卑微,但集合起來聲勢浩大。胡雪巖掌握這原理,從錢莊收帳成為二品紅頂商人。當今,
台灣商人不計其數,只有郭台銘可以與胡雪巖相提並論。
我的博士論文是研究台灣大企業家的關係及其轉變。論文的結論中提出,「應該有一種以理性為基礎的信任格局,可以突破費孝通所說的人情為基礎的差序格局」。口試的教授們對此點多半不以為然,認為我太一相情願。
廿五年前的我,年輕氣盛,舌戰眾教授。當晚,指導教授找我吃飯,遞出了檳榔,這是我第一次吃這玩意。恩師讓我深刻體認,靠近土地的重要。
如今,「信任格局」在台灣建立了嗎?沒有!絕對沒有!依然是幾個人物各自以差序格局合縱連橫。尤其在變局中,毫無信任可言,只有綿密的關係網在穿梭,每一種權裡的都無法單獨改變什麼,唯有結盟才有機會。
老百姓眼前的第一大問題是「吃飯」。「天高、皇帝遠、自己吃飯最重要」永遠是主流民意。郭台銘養活很多人,又使學運裡的人與警察能回家吃飯,掌握了主流民意。這,也是馬總統與他身邊的人,最感覺不到的現實。
請注意我這篇文章只有對
馬英九總統加上頭銜,其他人都直呼其名。因為我骨子裡覺得總統只有一個,太特別了。但是這頭銜限制了他,總統與歷代的皇帝,最能控制的是「官」和想做官的「學」,只有在「皇權」體系裡可施展意志。對於紳權、幫權、民權,都力有未逮。相對的,郭台銘等人就靈活多了。不過,只是靈活固然有助於解決眼前的問題,卻可能留下後遺症。看看胡雪巖的下場就知道了。
(本文曾刊登於2014/04/18聯合報民意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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